阮氏也有些無奈，「說句實話，夫君這病我請了很多大夫，可是沒有一個大夫認得出來他這是什麼病，只有一個比較有名的看出一點，叮囑我不要讓他見風，可他如今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說著阮氏又哭了起來。

嵇康安慰了她兩句，然後跟山濤對視一眼，兩人都能看出對方眼裡的擔憂跟無奈。

告辭了阮氏，嵇康跟山濤肩並肩往回走，嵇康有些心不在焉地發問。

「巨源，你說嗣宗能好麼？」

「他會好的！」山濤的聲音雖低卻異常堅定，「都說禍害遺千年，他怎麼能那麼輕易就死？」

聞言嵇康沉默了下去，半響他才輕聲嘆了一口氣，「真希望你說的是對的。」

這麼說的嵇康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早上長樂公主露出的詭秘笑容和她最後說的那句信誓旦旦的話。

不由地生出了幾分疑慮，可是很快他就將這想法拋出九霄雲外，畢竟阮籍跟長樂公主沒有一絲接觸過，阮籍只是生病，怎麼可能會是長樂公主做的。

但其實有時候，最荒謬的想法才是最接近事實的，而阮籍的事雖然不算長樂一手做的，但也與她脫不了幹系！

「我回去幫嗣宗找些名醫給他看看，總不能就這麼拖著。」

山濤忽然開口，嵇康聽完點了點頭，贊同道，「我也會找些的，希望情況還不太遭。」

走著山濤忽然停下腳步，嵇康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他，「不走了？」

山濤搖了搖頭，「我看你是太過擔心嗣宗了，你看這是哪裡？」

嵇康聞言抬頭打量四周，原來已經到了嵇府，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思及阮籍又笑不出來了，微微嘆息。

「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必了！」一想到嵇康府上有那個少年在，山濤頓時搖頭拒絕，見嵇康有些怔然，又開口解釋道，「出來有大半天了，我也該回去了。」

「那也罷，」見山濤真心拒絕，嵇康也不強求，只溫言說道，「下次再聚吧。」

山濤點了點頭就轉身要離開，他倒不是害怕嵇陵，只是不想看見他們相處時的脈脈溫情。

嵇康站在門口停了半響，才嘆息著上前進門。

回了院子，沒看見有下人，嵇康徑直走向書房，果然看見嵇陵待在裡面。

他正挽袖子站在書案後面，半濕的墨發披在他身上，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帶著水汽。

「你在做什麼？」

繞過書案，上前抱住嵇陵，嵇康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語氣溫和，含笑問道。

「你看不出來嗎？」

嵇陵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彎起手肘捅了他一下，「別這麼抱著我，我畫不了了。」

「呵，」嵇康輕笑，他將臉埋在嵇陵的頸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蹭了蹭，明知故問但，「剛洗過澡？」

溫熱呼吸打在肌膚上，嵇陵覺得癢癢的，忍不住放下筆要掙脫他。

「別動，讓我抱抱，畫的是什麼？」嵇康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然後抬起頭往書案上看，好奇他畫的是什麼。

嵇陵似乎有些羞澀，他猛地掙開嵇康的懷抱，然後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別看！」

嵇康也不掙扎，淡淡笑道，「畫的是我們？」

「你看到了啊，」嵇陵微微撇嘴，然後放下手，臉頰還是紅紅的，「我畫的不好看。」

「怎麼會？」嵇康輕笑，他圈過嵇陵，然後握著他的手在他未畫完的宣紙上仔細塗抹，漸漸的人形開始描摹出面容，流暢的衣擺彷彿被風吹動輕揚起來，嵇陵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原本畫的亂七八糟的人像被逐漸修改出兩人的模樣，眼眸不由的微微一亮。

很快，嵇康才收筆仔細端詳著這幅畫，然後垂首朝嵇陵淡淡笑道，「如何？」

「太好看了，」嵇陵怔怔地開口，整個人的心神都沉浸在這幅畫裡面去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扭頭朝嵇康興奮開口，「哥哥，你畫的真好！」

「喜歡就送給你好不好？」

「好！」

凝視著嵇陵因為喜悅而閃閃發光的秀美臉龐，嵇康心中的煩悶也不由的去除了不少，伸手輕撫了撫嵇陵的頭髮，止住他想要捲起畫的舉動，再度開口道。

「等等，我再添一點。」

說著重新拿起筆，在畫的右上角提了一行詩。

嵇陵跟著他落筆一字一頓慢慢念了出來。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發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裘裳。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話音落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然後似乎不知所措一樣抬頭看著嵇康堅毅的下巴發獃。

嵇康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然後他放下筆緊緊抱住嵇陵，將他整個人制梏在自己懷裡動彈不得，下巴摩挲著嵇陵的頭髮。

語氣有些哀傷地開口說道，「阿陵，真希望我們也能像這樣。」

永世不相忘。

而不是沉溺在這種海市蜃樓一樣虛幻的美夢裡脫不出身。

嵇陵緊緊抿嘴沉默不語。

嵇康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其實問來問去，嵇陵始終都是那一句話。

不想再聽，似乎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他們還是原來的模樣。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良久，嵇陵才微微動彈了一下，嵇康這才像是突然驚醒過來一樣鬆開手。

嵇陵眉頭微皺，開口道，「胳膊麻了。」

「抱歉，」嵇康臉上的溫和笑意帶上了些許歉疚，「我幫你揉揉。」

說著嵇康拉開椅子坐下，將嵇陵直接抱到他腿上，低頭細心輕輕地揉著他的胳膊。

嵇陵垂眸看他，他的睫毛纖長，此刻低眼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胳膊，薄唇緊緊抿著，從眉到眼的線條流暢而俊朗。

君子蕭朗，不外如是。

定定看了半響，嵇陵突然抽回手，看著嵇康有些茫然的神色，他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已經好了。」

「是麼？」嵇康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垂下頭額前的墨發遮住了他的眼。

嵇陵沒有回頭，他有些不自在地捏著自己的手腕，貌似不在意地開口問道。

「你今天……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