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進門時，阮氏正坐在阮籍床頭怔怔發獃。看見來人，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可是這笑在看見緊隨嵇康而來的丁靈時便僵在臉上。

半響，阮氏神色複雜地深深望了丁靈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出了門。

頓時這屋裡的氣氛變得十分怪異。丁靈卻像是毫無察覺一樣撲到阮籍床邊。目光殷切地看著他，只是等看清他只剩一副骨架子、臉色蒼白的模樣，忍不住眼眶發紅。

「你……你還好嗎？」

阮籍盯著她瞧，慘白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絲愧疚和痛苦，然後他勉強笑了笑，開口說道，「暫時還死不了。」

丁靈緊咬著下唇，大顆大顆的淚水不停地往下掉，她哽咽著開口解釋，「我沒有對你下毒……不是我……你相信我的，是不是？」

阮籍有些艱難地抬起手，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溫柔開口，「其實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動搖過，懷疑過，為我流淚不值得。」

丁靈聞言，不停地搖著頭，淚水流的更凶了。

阮籍笑得有些苦澀而無奈，「別哭了，每次看你這樣哭，我都心疼的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丁靈緊緊抓住阮籍的手，目光堅定地盯著他，她的臉上還掛著淚，一雙翦水雙瞳里卻明亮的彷彿天上的星星，讓人移不開眼。

「你會沒事的……我保證，你一定會沒事的！」

聞言阮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卻移到丁靈後面的嵇康身上，明顯的心不在焉。

「阿靈，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叔夜說。」

丁靈回頭看了看嵇康，雖有些不情願，還是咬著下唇出去了。

其餘幾人見狀也都退了出去。

嵇康站在離阮籍不遠處，目光淡淡地看著他。兩人對視一陣，阮籍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雖然不清楚內情，但她既然能到我面前來，看來不是她了？」

雖是詢問，但阮籍的神色分明就已經肯定了，他的笑容裡帶著幾絲喜色。

嵇康看著他，忽然就嘆了口氣，說道，「你既然猜到不是她，也該知道我沒找到可以幫你解毒的妖了，這樣還能笑的出來？」

「你不懂，」阮籍的目光掠過嵇康，輕飄飄地望向他身後，雖然隔著一扇門，但他似乎還是能看見丁靈那副悲傷模樣。「我其實很慶幸，雖然我懷疑她，但真的不是她的時候，這種喜悅甚至大過了性命得救。」

阮籍的目光溫柔，嵇康聽了他的話卻忽然想到了嵇陵，頓時沉默了下去。阮籍回過神來，看見他的模樣，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我差點忘了，你也有喜歡的人了！我原以為你這木頭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喜歡的人呢！」

嵇康勉強笑笑，然後他走上前坐在阮籍床邊，神情有幾分愧疚。

「抱歉，沒能找到救你的辦法。」

「沒什麼的，」阮籍反而安慰起他，「人各有命，上天要我死，想必這就是我的命。」

「你倒是看得開……」嵇康苦笑。

阮籍聞言卻搖了搖頭，「看得開看不開又有什麼法子呢？命運如此，我只是擔心阿靈罷了！」說著阮籍抬眼直視嵇康的眼睛，沉聲說道，「我知道你身邊的那個少年跟阿靈是一類人，我死了之後，能不能拜託他多照看一下阿靈？那個人平日里最糊塗不過，連自己妖精的身份也不懂得多加掩飾，萬一被人發現，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阮籍說完就定定地盯著嵇康，等著他的答覆。嵇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看著阮籍，緩緩開口，「你之所以要見我，就是為了這個？」

看見阮籍點頭時，嵇康的眼神有些複雜，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反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兩天，長樂公主手下的一個道士找過我。他的話那時我不懂，可是現在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阮籍緊鎖眉頭，問道，「他說了什麼？」

阮籍剛問完就看見嵇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慢慢開口說道，「他說，公主有辦法幫你。」

聞言阮籍沉默了，嵇康也不再開口。良久，阮籍才抬起頭說道，「不用她幫。」

「可是現在只有她有辦法，不是嗎？」

阮籍的臉上有幾分難堪，他盯著嵇康，冷冷說道，「你當我是什麼？長樂公主的性子我難道不知道？沒有好處她會幫你不成？我寧願就這麼死了，也不願你去委曲求全！嵇叔夜不該為了任何一個人去低頭！」

阮籍的話說的一點也不客氣，可是嵇康卻緩緩笑了起來，「你果然懂我。」

聞言阮籍眯眼看他，「你試探我？」

「沒錯！」嵇康毫不猶豫就承認了，「我就是想看看，我當年的知己，在生死之際，究竟還是不是初識模樣。」

阮籍錘了嵇康一拳，只是他卧床太久，力氣甚至還不如一個小姑娘，可是他仍然笑的爽朗之極。

「興之所在，死生也無改矣。叔夜，若是可以，我真想與你共飲三百杯，一敘當年！」

「會有機會的，」嵇康漆黑的眼眸中笑意盈盈，「難不成沒了長樂，我就沒辦法救你不成？」

「好！我等著你！」

阮籍大聲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阮籍笑得十分爽朗豪邁，自從中毒只能躺在床上以來，他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麼開懷過了。

笑聲傳到屋外，丁靈本就濕潤的眼眶又落下淚來，可這次卻是含著笑的。

只是顯然，有人看不得她的開心，嵇陵的聲音忽然從旁邊涼嗖嗖的傳來。

「你很開心？為阮籍開心？他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都還沒有表過態，你又是以什麼立場為他開心的？」

丁靈與阮籍的關係明眼人一看便知，可是在場的幾個人都默契的不去點破。可他們如此不代表嵇陵也會如此。

不說剛剛丁靈差點揭開他隱瞞的事，便是這個情況，就像極了他，嵇康，還有長樂公主三個人，不是嗎？

嵇陵自己也知道他這是遷怒了，是以說完那句話看見丁靈訝異而悲傷的模樣。又拉不下臉去道歉，只能憋著一股氣沉著臉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