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清晨，夜燈還沒有關，首班的巴士總是空蕩盪的，帶著這座城市的霧氣從遠方駛來，像一隻孤獨的鯨魚，遊盪在昏暗夜燈下的站牌之間。

少女的輪廓在雙層巴士昏暗的燈光下隱隱綽綽，只看得見她披散著一頭長髮，和圓圓的臉。

林摘星是最喜歡坐在雙層巴士第一排靠窗的位置的。這樣，她就像坐在一個會移動的窗戶旁，放眼望去就是腳下的道路，還有車行駛時，樹葉拍打窗戶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

每當這個時候，心裡某一個角落，總會像有一隻小怪獸在撥弄她的心臟，偏偏弄的她癢癢的，讓她禁不住彎起了唇角。

雙層的巴士開的慢，搖搖晃晃，一站又一站的慢吞吞停靠。

也不知巴士在哪一站剛剛停，林摘星從窗戶邊探著頭去看沿路的建築，模糊的確定著站點，她猜想著還有三站就到學校了，心裡又有幾分不確定，回頭想看下巴士上的停站點地圖，一回頭，便看見一襲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襯衣在微亮的清晨光線里一晃而過，單肩挎著的書包肩帶上白凈的手指，零碎的黑色頭髮露出的只是一個模糊的側臉。

林摘星扭過去的頭一下子定住了，她匆忙的從座位上跳起來，公交卻在這時候發動了，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胳膊還被座椅磕了一下。

忍不住發出「嘶」的吃痛聲，她慌忙扒在窗戶邊向下看去，只見那個眉眼依稀熟悉的少年正順著車站向後走去，而她的巴士卻搖搖晃晃的向前駛去。

那會是他嗎？

扒著車窗邊框的手指一點一點蜷縮起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啊，那個男孩子的面容在她的記憶里被時間一遍遍沖刷，那些眉眼早已被濾去，只留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

也許，也是她看錯了吧。

林摘星背著書包走進教室，早自習還沒開始，教室里熙熙攘攘一片。她一眼就看見有人正趴在她的桌子上正往她桌子上寫寫畫畫。

「余輕鴻！」

那個趁她還沒來就在她桌子上使壞的少年瘦瘦的，抬眼看到她來了，不跑反而還發出一聲「哎喲」。

林摘星一個大步上前，撿起桌上的練習冊就往他身上砸去「叫你在我桌上瞎搞！余輕鴻！你是不是欠打！」

少年身體靈活，扭來扭去的用手護著身體，邊跑邊哎喲哎喲的窮叫喚。

「打人啦！林摘星打人啦！」

「你叫啊！打的就是你！余輕鴻！讓你手賤！」

林摘星連書包都沒顧得上解下，追著他就在教室里跑，兩人瘋到了教室門口，迎面就撞上了沈夢圓。

「哎呀，你們兩個人怎麼又開始了？」

沈夢圓捂著嘴偷笑，看著這兩個人繞著她打鬧。

「沈夢圓，你也不管管她，林摘星又開始撒潑啦！」

逮著他說話的得空，林摘星一把就抓住躲在沈夢圓後邊的他的衣領，「撒潑？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撕了你的嘴！」

余輕鴻本來就長得瘦，校服T恤套在身上都是鬆鬆垮垮的，衣領一被拽住，兩個人一掙扎推搡，他的半個肩膀都要被林摘星拽的露了出來。

「非禮啊！！」

余輕鴻仰著脖子大聲嚷嚷，林摘星經他這麼一叫，也看到了他露出的肩膀，頓覺的不好意思起來，送開了手。

可是她一鬆手，他反而更加得意起來，故意露著肩膀就往她身上靠。

「林摘星，我這衣服是你扯得，肉體也一覽無餘了，你得對我負責。」

余輕鴻比她高一個頭，一頭微長的頭髮有些調皮的翹起，他高一剛入學的時候還是有個小辮子在腦門後的，據說是從小就蓄起的，那時候他留下了一個綽號叫「辮哥」，不過，開學沒多久，他的小辮子就被教導主任抓著硬給剪了。

林摘星是十分煩這傢伙的，他們自從在同一個學習小組認識以後，每天，她都不堪他的騷擾，好幾次，她都被他氣的想哭。

所以，「皮」不過余輕鴻，也說不過余輕鴻，林摘星只有拎著東西就追著他打，但是，余輕鴻好像打不疼打不怕一樣，不管她怎麼兇狠，他都樂此不疲的捲土重來。

林摘星只氣的推了一把都快要貼到她身上的人，背著書包坐回了座位，沈夢圓笑盈盈的遞過來一瓶奶茶。

「消消氣，今天的供奉我也帶來啦！」

余輕鴻從座位後面探過腦袋來，涼涼的沖開心的接過奶茶的林摘星說：

「林摘星，你這就是被沈夢圓的奶茶養肥的。」

林摘星開心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臉上，她咬牙切齒的轉過頭去瞪了一眼還一副「我簡直是說出了真相」的樣子看著她的余輕鴻。

「怎麼，被戳中痛處了？」

余輕鴻趴在後座的位置上嘿嘿的笑著，伸出手戳了戳林摘星的背，在她兇狠的注視下，一臉愉悅的吐出了三個字。

「肥矮子。」

這三個字話音剛落，余輕鴻如他所料的受到了林摘星的飛撲加「鎖喉」。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哈哈哈哈哈哈，肥矮子～」

兩個人還沒有鬧一會兒，就上自習了，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是教導主任，那是個極為幹練的中年女人，她遊走在教室里，時不時用手指關節敲敲沒用心的人的桌子，表情嚴肅，整個教室里只聽得見朗朗的讀書聲。

少年手裡舉著語文課本，一臉正經的讀著文言文，他的手臂卻故意的伸的老長，把課本頂到了桌子最前面，前座的少女束起的馬尾便垂了下來，隨著她輕微的晃動便時不時掃到他的手上。

透過課本的邊緣，他能清晰的看到她梳起的馬尾下露出的一截白皙的頸藏在衣領里。

余輕鴻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周圍，見主任走了過去，他都不用壯膽子，伸手就把林摘星的頭髮扯了一把。

突然的被扯了一下頭髮，林摘星猝不及防的被帶的頭往後側去，一眼就看到余輕鴻一本正經的嘴裡念著「之乎者也」，看著課本的眼睛裡卻盛滿了笑，肩膀也因為憋著笑一抖一抖的。

林摘星不想理他，只用手理著皮筋轉回了頭，又拿起了課本。

見她不理自己，余輕鴻從課本里躡手躡腳的探出頭去，想仔細瞧瞧她的表情，卻被突然回頭的林摘星迎面就是一課本。

「啪」

聲音響亮無比，把他都打懵了。

「林摘星！余輕鴻！站起來！」

接踵而至的，當然是被點名了。林摘星幹脆的拿起課本，站了起來，余輕鴻卻是極不情願的從板凳上磨了起來，待到主任走到跟前，他就是一臉無辜的模樣。

「老師，林摘星打我。」

「是你先扯我頭髮！」

林摘星對這種惡人先告狀的行為義憤填膺。

「我沒有啊，你是不是頭髮落在椅子和桌子中間夾住了？」

余輕鴻晃著腦袋，還一臉關切的看著她。

「余輕鴻！」

一聲輕喝，兩個人都挨了一道刀鋒一樣的目光，都老老實實起來。

林摘星在心裡埋怨著余輕鴻，像這樣的事情，每天這傢伙都能換著法子來一道，偏偏她每次都會著了他的道，和他一起挨罵。

手裡的書皮她抓的用力，就微微發皺了些許，書上的字林摘星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她心裡覺著余輕鴻就是在欺負她，就和國中時候那些人一樣，拿她尋開心。

可是她明明已經很努力的去迎合別人了，所有人和她相處的都不錯，偏偏到了余輕鴻這兒，他頻頻來挑釁她，她卻總也忍不住，難道，這樣的生活就要捲土重來了嗎？

她已經改了好多好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