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陸印川從前也喝過涼透的茶水，但他從來沒有喝過這樣苦的茶，就好像有人偷偷放了個苦膽在裡面戳破了，比最苦的苦瓜還要苦的味道浸出來，悄聲無息地和正山小種混在一起，然後悄悄地驚艷你。

惡劣是真的惡劣，但誰會承認呢？裴裴托著腮很純真，「這個正山小種可能過期了吧。」

陸印川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覺得自己要是有腦血栓估摸著就信了，畢竟是這般只有傻子才會相信的推辭說法。他拉開抽屜找了塊紅色的小方糖，扔進了杯子里，「我記得唐柚從來不放過期的茶。」

裴裴從托盤裡撿了個小銀匙給他：「你今天去明秀有什麼比較好的收穫嗎？」

咦，轉移話題了啊。陸印川彎了彎唇角，「都挺好的。」他捏著茶杯話題又是一轉，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圍在圓桌前嗑瓜子的姑娘，壓低嗓子問裴裴：「你見過連理枝嗎？我指的是化成人形以後的。」

大部分的妖怪在入住妖怪旅館以後都會自動化成原本的樣子。

以裴裴負責的東館為首，那邊兒的住客，比起柔軟高級的席夢思床墊，它們會更喜歡種在濕度合適的土裡，就拿新住客連理枝來說，她除了在辦理的時候是人形，其他的時候都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樹。

所以仔細算起來，他們旅館見過連理枝的人，只有還在夢裡不知歸路的京臻。

陸印川接過小銀匙在杯里攪了攪，茶的溫度沒辦法完全溶解方糖，只剩指甲蓋大小的糖混在水裡浮沉——這杯茶已經沒救了。他放下銀匙重新倒了杯水，白的，加了檸檬片，不算太酸，就是牙酸。

彷彿要掉了似的，味蕾上還有酸味在跳，陸印川皺著臉擰出一朵褶皺的花。

裴裴看猴戲似的看他愁眉苦臉的喝完一杯檸檬水，嘴角勾起很淺的但戲謔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又值得思考的畫面，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京臻說她害羞，所以進來後一直就是樹的樣子。」

也常有這種行為怪異的妖怪，人間界稱之為沒有安全感，裴裴是不太懂那種感覺的。

陸印川也不懂，不過他知道人害怕的時候，會在周圍尋找趁手的武器，以及自己信任的人。

但要是照這說法來判定的話很奇怪，因為連理枝現在是人形的了，先前的行為可以解釋為不信任他們妖怪旅館，那麼現在呢？一開始就將自己種在坑裡不出來，難不成還能是覺得他們東館的土很安全？

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陸印川看著裴裴的臉，「我覺得可能不止這個原因。」

裴裴的臉色看起來非常的茫然和無措，她生於一個時局不算和平，但人心思單純的年代，在世前的家庭條件不差，但因父母有成分的問題過得並不是很順利，生活工作處處有人針對，連未來夫家也是。

可是她也能理解他們，大家只是害怕，害怕牽連自己，害怕被旁人指指點點。

流言蜚語在那時候最可怕了。裴裴就是這樣沒的，她死時還不過十八歲，剛和同學過完生日，剛拿到大學通知書，剛……和最喜歡的人結婚。然而她至死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沉入水底？是人心？

那得多恐怖啊。裴裴雙手墊在桌上，下巴放在手背上：「可能是為了喜歡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