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吃肉長身體
小說: 亡國恨 作者:年更遥 字數:2429 更新時間:2021-06-21 06:29:29
百里詹趕在了午時之前跑了回去,雖說婁里和茂提近得很,但一大早跑了一個來回也讓百里詹的駿馬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百里詹用手安撫了幾下他的小駿馬,便又去找了謝溫容。
此時的謝溫容已經被下人收拾妥當,額上的傷口也被重新包紮上了一條藍布,配合著他身上水藍色的袍子,一股桑田水鄉獨有的書卷氣撲面而來。
好些天沒睡的雙眼看似有些疲倦,布滿了紅血絲,但眼裡還是有亮光,倒是比之前幾日見他生動了許多。
謝溫容看到百里詹後,就像是兔子見到了鷹,立刻挺直了腰背,目光炯炯地盯著百里詹,直到百里詹闊步走到他面前,又忽然蔫了下去,耷拉下腦袋,看著瘦骨嶙峋的雙手揉搓著自己大腿上的布帛。
百里詹的目光一直注視在飯桌上分毫未動的飯菜上,他也不曉得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如此淡然地從門口走到謝溫容身邊再坐在他身旁,並和聲和氣地問他一句:「謝先生怎麼不吃?」
謝溫容用力握緊雙拳,貝齒在發白的唇上咬出一排牙印,隨後抖抖索索地將手中的藥膏放在了百里詹的面前,細如蚊聲地說道:「還給將軍。」
他轉而目視飯桌,舉起竹筷,捧起粥碗,將臉埋在碗中,對著碗猛扒。
百里詹在意識到謝溫容為什麼這麼做後,差點就把桌子掀了。
謝溫容就是作秀給他看,百里詹不來,他就不吃,而他會乖乖吃飯的原因就是全茂提的百姓的溫飽。
百里詹在心中重複了多少次慢慢來,不急於一時,才放棄了掀桌的想法。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將手指貼在菜碟上探了探溫度,還算溫熱,尚能入口,便平復了情緒,指了指那碟小菜:「謝先生,別光喝粥,多吃點菜。」
謝溫容從碗中抬起了頭,聽話地夾起了幾根枯黃的青菜,塞進自己嘴裡,一骨碌咽了下去。
「吃慢點,別噎著。」百里詹剛把這句話說出口,就回憶起了自己的小時候,也是這般不聽話,簡直和他一模一樣,似是講什麼話都聽,實則內心叛逆無比,但自己的娘親就是這麼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和自己說著這些瑣碎的事情,直到自己乖巧地吃完飯。
百里詹忽然就這麼理解了自己娘親的不易,深刻檢討了自己小時候人渣般的行徑,隨即又軟下了聲,學著娘親的模樣,端起羊湯,遞到了謝溫容的面前:「謝先生,喝些湯吧。」
他笑裡藏刀,見謝溫容頗有要一碗端的樣子,警告道:「用勺子一點一點喝,不然我喂你。」
謝溫容自是不想讓百里詹喂,渾身僵了一下,趕忙放下了羊湯碗,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自己的嘴裡送。
菜也吃了,粥也喝了,湯也喝了,百里詹這保姆工作也算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他呼出一口長氣,好聲好氣地和他解釋著:「詹也不知謝先生有多久沒進食油水了,怕一下子給先生恢復,反而讓先生的胃受不了,所以便一點一點逐步替先生加餐,直到正常飲食。」
百里詹指了指羊湯里唯一的一塊小肉,商量道:「謝先生試試小口小口,嚼他個三十次再咽下去。娘親說過,每天都得吃肉,多吃肉才能長高。」
謝溫容看著羊湯中的小肉,冷冷地回答:「子渙已成年。」
「不止是小孩要多吃肉。娘親說,成年了也要多吃肉,這樣才能孔武有力。反正娘親說了,每天都必須吃幾塊肉,奶也行,蛋也行,總歸要……要攝入一點。」百里詹回憶著自家娘親在他兒時耳邊的嘮叨,轉瞬又撇了撇嘴,不滿道,「謝先生為何總覺得是詹在逼你?詹不是在為你好嗎?詹可聽說了謝先生已經暈……」
「不需要你為我好!」謝溫容嚴聲呵斥,但筷子卻夾起了羊湯中的羊肉,塞進了嘴裡細細咀嚼。
一下兩下三下,等謝溫容嚼了十下,眼淚便如同下雨般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打在了飯桌上,奏起了滴滴答答響聲。
這之後雨勢越下越大,謝溫容的整張臉上都寫著痛苦和屈辱,還有顯而易見的悲傷。
百里詹撐著腮,盯了謝溫容好些時刻,見他越哭越憋屈,只好出聲問他:「謝先生是想到死去的同伴了嗎?」
謝溫容點點頭。
百里詹又問:「是覺得自己在這裡吃的這塊肉,是因為那六個守將的命換來的?」
謝溫容又點點頭,哭得更猛了些。
百里詹蹙了蹙眉,將手伸到了謝溫容的面前:「若先生這麼認為,那吃下去也心中不安。不如別吃了,吐出來吧。」
但這次謝溫容卻搖了搖頭,偏了過去,避開百里詹的手,硬生生嚼完了三十下,將小肉吞了下去,然後轉過頭看向百里詹,說道:「正是他們的鮮血換來的,所以我更要珍惜。」
說完,謝溫容重新捧起了粥碗,將還沒喝完的粥全部灌進了嘴裡,又拿起筷子夾起那幾根發黃的青菜,一口一口,一邊用力地咀嚼一邊痛哭流涕,越嚼越用力,越哭越傷心,到最後把這一桌的菜全部吃進了肚子里才停下了淚水。
但也並未止住,只是無聲地大喘氣,前胸後背大幅度地起伏著,像是壞了的風箱。
百里詹還不知道用什麼詞開頭,謝溫容就已經開始反胃,忍了好些次,最終還是沒忍住,側過身,將方才送進肚子里的東西悉數吐了出來。
百里詹嘆了口氣,在謝溫容的脊背上拍了拍替他順氣,又從胸前掏出一抹綉帕塞進了謝溫容的手裡。
「守將的死與你無關。不降狼軍攻進來了他們也是死,降了我也必須殺了他們。謝先生不必把所有罪責全部往自己身上攬,前日若是他人來降,那他們也必須死。他們必須死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是守將罷了。」
「正如謝先生不能死的原因是你是主將一般。」百里詹垂下眼眸,用食指輕輕拭去謝溫容眼角的淚水,在他耳邊又氣又恨地問,「一碗薄粥,一碟爛青菜,一碗羊湯,詹不明白,為什麼在戰場上折磨了詹八個月的謝溫容竟是會被這三樣東西搞得如此狼狽,這還是戰場上險些置詹於死地的謝主將嗎?」
「詹信謝先生是個聰明人。所以詹請謝先生好好想一想。靜下心來想一想,究竟茂提重要,還是謝先生的骨氣更重要。拋棄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讓全茂提的黎民百姓能過上吃好喝好的日子,這不好嗎?」百里詹又呼出了一口濁氣,替謝溫容將藍布撫了撫正,隨即站直身子,將手壓在謝溫容的肩膀上拍了拍,「詹先走了。」
「午時依舊會照常進行。」百里詹斜睨了一眼謝溫容吐出來的一灘嘔吐物,抿了抿嘴,「今日權當是謝先生腸胃不適吧。」
百里詹往外走去,而謝溫容就像是沒了骨頭似的,摔在了地上,他扶著圓凳,向百里詹崩潰地咆哮:「我才是殺了你們五千狼軍的兇手啊!百里詹為何不殺了我?六名守將在世之時從未吃過一口肥肉,你讓子渙如今怎麼咽得下去今日之食?百里詹,你殺了我吧!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