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傳言連百姓都聽說了，真真假假，百姓不在乎，只有心懷不軌的人才肯費心去證實。

然而，人人都在一場輸不起也得博的賭場里周旋。

來往千里路，轉眼秋又至，搖看二十載。

深宮的夜路除了繁瑣便是寥落！

南書房，燭火通明，屋瓦俯瞰，下座有一位本就身衣錦繡的萬乘之主，正在審批奏摺，眼角上翹且狹長，姿材高佻。

與王爺不同之處在於，前者沒其傲睨萬物的霸氣！

剎時，破瓦落屑，當空閃出一抹刀光，座上人見光偏頭一躲，刀尖劃破臉頰頓出一道細口，待他從座上轉身，鮮血從細口肌膚里流出，他當即面色沉變，「墨傾終於肯回了？」

說罷，他蓄力反手便削掌於洛懷城的腰間，洛懷城身子一躲一躍，半空時刀尖沖他頭頂一挑，束冠掉落，一頭如雲青絲散落。

「皇上誤會，臣因私事耽擱，實乃晚回，皇上勿怪才是！」洛懷城說話間短刀再次迎面而出，這時的皇主已從案桌上抓了一把什麼東西，反手用內力將其向洛懷城飛出，「當然不怪，朕何時違心怪過你？！」

洛懷城側身一旋便與飛珠擦身而過，隨後便迎上披頭散髮的皇主攻擊而來的拳風，他將手腕一轉，用刀柄順勢直戳皇主的拳背，內力使然，其手裡的珍珠粒叮叮鈴鈴散落一地。

不等雙方再動手，便被衝進來的大內侍衛一一撞破。

洛懷城對皇主十分了解，他不喜歡在養心殿批奏摺，平時只在南書房忙碌，而且不喜多人服侍，門口只留一批大內侍衛，他瞧見房內侍女離開才破瓦而入。

皇主最喜歡用尚好的珍珠粉研墨，平時便喜歡手玩一把珍珠粒。

「朕沒事，都退下，朕與墨傾有約！」皇主甩袖一揮，各個不敢多看一眼來人，齊刷刷全部退出。

皇宮之內，誰人不識御使大夫，誰人不知他與皇主的關係，誰人又敢多問多言，在此深宮，他是人人可唾的靠身姿靠手腕上位的賤臣，說好聽點叫當紅寵臣。

「墨傾不必擔心，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著吶，今年這個初秋不比往年，陰涼的很，你又不在府上，朕便替你盡些孝道，接她老人家進宮享享福，等來年開春天暖了，朕再將她......」皇主先開了口，倒也沒拐彎抹角。

洛懷城為何回來，此身皆為小妹遊盪民間，尋那起死回生之效的神草，不料，母親大人被皇主擄來軟禁，他豈有不管不顧之理。

「皇上有心，臣感恩不盡，在此謝過，臣擅離職守，有錯在先，敢問皇上，是要治罪還是要臣將功補過？」洛懷城拱手深鞠一躬，直言不諱為皇主提出條件。

「墨傾與我何時這般見外，四下無人，怎連名都不肯叫了？」他降了尊卑，上前將洛懷城拉至身邊，深深對視，柔和道，「你乃肱股之臣，小小過失焉需治罪？」轉眼態度與方才判若兩人。

皇主您若不因忌而生恨，處處置人於死地，道道威逼利誘，何需如此生分，四年轉變之快，如天地之差，甭說皇主不願面對，洛懷城更是所料不及，連母親大人都跟著遭殃。

俗話說，將心比心，一好換百好，可百好卻比不得一過，如今成了一好百好，一了百了！

「皇上應知，墨傾非急性之人，也非拖沓之人，平生最不喜欠情不還，皇上若是真心體恤，便允墨傾將功補過！」洛懷城說罷，抽手退步，拱手深鞠，朗朗道，「還請皇上示下，卑臣在所不辭！」他非忠心耿耿，乃捨身救母。

他時常韜光養晦，偶爾心甘示弱，偶爾趨炎附勢，只為國為家為百姓而謀，乃坦蕩君子也，除此外，他不為己妄取，妄求。

本該給皇主下跪，秉承皇主口諭，無人時不必見外，多年早已成習，如今心不在此，況論身份倒置，言何必要！

他當真不配，就在他將母親擄走的那一刻，他已然失去了洛懷城對他多年的顧念之情。

「墨傾嚴重了，不必......」

「稟皇上，奴婢給您送......」

兩人正僵持在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上，有侍女手托玉盤，杯里飄出清幽茶香，見此情景險些掉了托盤，巧被洛懷城速急至前，穩穩接住，「好茶！沁人心肺！」侍女識得御使大夫，顧盼之間矮身作揖，又打量皇主臉色後，便悄悄退去。

侍女一走，洛懷城心下一沉，母親大人不在宮中，被他軟禁在何處？

方才兩人交接托盤時，侍女偷偷對他打了暗號，一個查詢無果的手勢，那說明母親不在宮中。

當今天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

每個女子的出生都以偉大神聖不可侵犯的形式而綻放或凋零，每個男子的出生亦以莊嚴強悍不可詬毀而興或衰，奈何困於廟堂，常被世俗影響乃至束縛，傷心之處，有淚不曾輕彈。

何況洛懷城背負著如此巨大的身世之謎，似海深仇。

哪怕他有心放其一馬，不料總被牽身而動，不得已刀兵相見。

「墨傾可知，漠北王征西之後，控制監軍限制統帥，拒交軍權，是何意？」

「慫恿下臣抓朕的乳娘為何意？」

「他大肆積草屯糧，招兵買馬又為何舉？」

皇主的每一句話歷歷在耳，每一個深長寓意都昭示著王爺要舉兵逆反篡位了。

皇宮一行，利益與利用並行，即使當初被王爺耳提面命時，洛懷城也不覺與皇主之間有何不妥，君與臣本就是利用與制衡相輔相成的存在關係！

只要平衡就好，一切利誘皆用在治國治家之道，有何不可，一切始料不及的是，其中參雜了尚未被他默許的情感問題，促使皇主因妒生疑，因愛生恨，痛下狠手！

從小情同手足，莫逆之交，二十多載的相融以沫，如今煙消霧散，去不復還。

想要救母親大人就要用江山去換，而江山早晚會落在兵權在握的王爺之手。

奈何吾無廣路，孑然一身，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