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生變故，那沈楓辰暴起撞向君熠，君熠此時正心神大亂，竟然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倒是站在一側的許錦衍沖了過來，讓沈楓辰的預謀落了個空。

誰知他突然桀桀地笑了起來，那張狂的模樣，像極了地府的惡鬼。他的身子彎成了詭異的姿態，邊笑著邊大聲喊到：

「太晚了！雲王殿下此刻已經帶兵捉拿狗皇帝了，要變天了哈哈！你們都得死！都得死！」

言畢竟是七竅流血，窒息而亡。

君熠與許錦衍顧不得處理，腳程一個賽一個得快，離開了這裡。

倒是隱在了暗處的肖楠找了閣里的人將地方打掃幹凈。

只是肖楠帶走了沈楓辰的屍體。

同樣帶走的還有沈楓辰畫了押的認罪書。

肖楠常年走南闖北，速度竟是比君熠還要快些。他將屍首和認罪書帶到寧佑閣，將情況細細講與謝霽華聽。

「您真是猶如神算。肖某已通知了謝家舊部，此刻已經將皇宮包圍。」

謝霽華只是點了點頭。

餘孽的出現，代表那人已經是枚棄子，真正的目的便是調虎離山。而那人告訴君熠當年的真相，也無非是讓他方寸大亂，讓他來不及應對罷了。

「熠兒。太傅這次，總算保住了你。」

君煜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大殿遇見謝霽華，他如此從容，只是面色有些許的蒼白。

不過到底已經到了這一步，君煜處變不驚地開口道：

「謝太傅，本王順應民心，捉拿暴君，您應該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確實。」

聞言，正當君煜得意地抬起下巴時，謝霽華再次出聲：

「只是這裡沒有暴君，所以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君煜怎麼也沒想到，謝霽華居然會為了君熠說話。他可是聽說了君熠是如何對待這位謝太傅的。

正待君煜要反駁時，謝霽華卻拿了一沓密函，還有一塊玉佩，並將其舉了起來。

「敢問雲王，是否熟悉這些東西？」

他將密函撒在了空中。有好事者撿了起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將書信內容大聲讀了出來：

「小王君煜，願以大人十倍俸祿作為回禮，希望大人助我大業，令太子早日下台。」

那人反應極大，似拿了死老鼠一般，飛快地將紙張甩了出去。

其餘的十幾封信內容相近，皆是買通大臣，栽贓君熠的噁心手段。

特別是最後，當那些侍衛以及聞訊而來的老奴看到雲王買通圍獵的侍衛是為了弒父，便當場破口大罵。

君煜此刻冷汗涔涔，身體有些顫抖。只見他似瘋狗一般，開始瘋狂攀咬，他指著台上的謝霽華，失聲尖叫：

「狗官！都是這個狗官在污衊我！諸位可要相信我……」

正要再辯解什麼的時候，一具涼了沒多少時候的屍首咕嚕嚕滾了下去。與他一通到地上的，還有一封認罪書。

雲王身邊不乏有人見過他這位師爺的，當下便認了出來。隨著一陣驚呼，那認罪書也被傳看開來，那一樁樁的血罪冤案，在這一刻被撕開了，放在眾人的面前。

於是那些來捉暴君的義憤之士紛紛倒戈，由一開始的指指點點到破口大罵，甚至有的人不顧皇宮威嚴，朝其啐了幾口。有的人更是滿腔怒火，已經上前牽制住了君煜。

「雲王，你可還有話說？」

謝霽華淡淡開口。

君煜被他這副清冷模樣給刺痛到，他忽地大笑起來，指著謝霽華，失聲痛呼：

「你這個狗官！你和君熠都不得好死！憑什麼他非長非嫡卻能住在東宮，我是皇後嫡出卻要如此憋屈過活！母後大勢去時，宮人辱我母子！那日母後被一個侍衛輕薄，我永遠忘不了她抓住我的那雙猶如枯枝的手，她雙眼通紅，抓的我生疼，她說……」

「兒啊！為母後報仇，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血洗母後的屈辱！」

「我做這一切，有什麼不對？我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君煜瘋癲，竟是將所有都認了下去。

謝霽華沉默，面上無波。那些鉗制著君煜的人卻有些動容，手腳都有些卸了力氣。

哪知原本已經頹敗了的人突然躥了起來，拔出就近侍衛的劍來，便向謝霽華刺了過來——

「噗嗤」一聲，劍入腹腔。

這一變故令眾人傻了眼，忙不迭再次按住君煜。而君煜此刻亦瞪大了雙眼，他不解，不解謝霽華為何不躲。

就算他武功盡失，也不會連這亂砍的一下都躲不過。

謝霽華緩緩蹲下，與其平視，開口道：

「雲王，你這境地雖不是謝某徒弟導致，卻多少與他有些幹系。這一下，算是我這個作夫子的，替他擔了。還希望雲王，莫要再怪罪於他。」

說完，謝霽華站起來卻暈的厲害，眼看就要跌落在地。

而他的身後卻突然竄出一個偉岸身影，穩穩地接住他。

「太傅！謝晚棠！你怎麼樣了，你！」君熠看著謝霽華如同在血水裡泡過的樣子，眼神驟冷，他狠狠地瞪向君煜，恨不得將其全身的骨頭打折，給謝霽華賠罪。

而他懷中之人卻露出了笑容。

他輕拍著君熠攬著他的手，示意他將耳朵湊過來。

「熠兒，神仙哥哥想看海棠花，我們回去吧，好嗎？」

聞言君熠渾身一震，連殺人也顧不上了，忙抱著謝霽華回到了寧佑閣。

然而上天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碧玉海棠的嬌嫩花瓣被風搖曳得四散而下，頗為凄美。

君熠實在忍耐不住，開始了顫抖，卻又害怕謝霽華擔心自己，愣是不肯出聲。

謝霽華讓君熠把自己放在那棵最大的碧玉海棠下，而君熠攬著謝霽華似是攬著稀世珍寶。

「那年我說，我喜歡看海棠，沒想到你竟然把所有的海棠都移到了寧佑閣。」

謝霽華的氣力漸漸流失，說話的力度自然是漸漸虛浮。

「熠兒，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熠兒，心懷天下，不可被仇恨蒙蔽雙眼。」

「熠兒，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這些話說完，謝霽華已然有些喘不上氣，可他的眉眼是那樣的溫柔，溫存到君熠甚至不敢相望，但又怕再也見不到了。

只聽謝霽華再次開口道：

「熠兒，每日逢君，吾心甚喜。」

「熠兒……」

君熠終是痛哭出聲，他環抱著謝霽華只覺得滿心的痛楚要將他撕碎。他的愛慕，他的敬重，他的誤會，他的悔恨……各種複雜心緒，都隨著謝霽華的離去而失散，化為虛無。

「太傅，你曾問我為何要取涉容為字。」

「因為太傅說，你想去江南看一看。我就想，涉江踏水，為你摘一朵最為亮眼的菡萏，我們一起看著它盛開。」

「而我卻不敢亮明心意。只說是寬赦待人，有容乃大。」

言及此，他哽咽了一下。

「太傅？太傅！謝霽華！謝晚棠！張開眼睛，你給朕張開眼睛！」

太晚了。

只恨我明白的太晚了。

君熠輕聲哼唱著謝霽華教他的家鄉小調——

朝采芙蓉涉江水，晚有海棠踏雨來。

只恨他太晚知道。

那些與泥淖混為一體的海棠，竟是護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