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文武百官退下，黎晰也抬腳，準備離開靈堂。

秦明空看著黎晰，微微一頓。

接著，便伸出手，拉住了黎晰：「殿下須得守靈三日，以表孝心。」

黎晰停下腳步，視線不帶絲毫感情的落在了秦明空的身上：「本宮知曉。」

秦明空一噎，微微皺眉，看著黎晰：「既如此，殿下因何還要離去？」

黎晰眸色清淡，視線落在靈堂之上，又看向皇貴妃和秦明空：「千歲爺難道，會與母妃一起，高發本宮？」

秦明空一頓，只感覺有些看不透這個少年太子：「臣自是不敢咂殿下的舌跟，但殿下難道不知，人在做，天在看，殿下這般，怕是瞞不過老天吧。」

黎晰掃了一眼天空，然後又將視線落在了秦明空的身上：「那是否可以說，這靈堂上的先皇，是遭了天譴的？」

秦明空：……

先皇僅僅繼位兩載，還正值壯年，竟然就暴斃而亡，要說是遭了天譴，那還真是有理可尋。

不過，這話，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從黎晰的口中傳出。

畢竟，這靈堂上的人，可是他的親生父親。

雖然，在黎晰被皇貴妃抱養之前，他未曾見過這位父親。

秦明空視線一厲，似乎正片空間，都因這份陰鬱的氣場而產生些許扭曲，似是無數冤魂厲鬼，浮現在其身後：「還請殿下謹言慎行，今日，臣就給殿下上這第一課，就是孝道！」

說著，手掌成爪，抓在了黎晰的肩膀，微微用力，黎晰便朝著靈堂跪了下去。

此刻的黎晰，只覺得肩膀傳來一股巨大的壓力，迫使他站不起來，只能維持跪姿，在靈堂之前。

黎晰抿緊雙唇，唇色泛白，但神色，卻依舊淡然，也並未掙扎，更是沒有絲毫的動怒。

似乎，肩膀上的痛楚，完全不是作用在黎晰身上一般。

秦明空附身，湊到黎晰耳邊：「殿下，您可以不孝，可以不仁，可以不義，甚至，可以濫殺無辜，暴虐無度，但在外人面前，您必須維持一個太子該有的風範。

今後，還需時刻維持一個帝王該有的風範。

這面子上的事情，您也需得做好了，您是自己跪的虛弱，表現出一番悲痛哀慟，還是讓臣來幫著殿下，表現一番悲痛之中的難以自已？」

秦明空的聲音微冷，如同一條毒蛇一般，自黎晰的耳朵鑽入，然後在全身遊走，帶起一陣一陣的陰寒之感。

黎晰面色越發蒼白，身子也微微有些輕顫。

怕嗎？

其實黎晰是不怕的，或者，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怕。

但是，此刻卻覺得莫名的發冷。

微微仰頭，看向秦明空，黎晰的視線，一如既往的清淡：「不勞煩千歲爺動手了，本宮會在這裡，跪著，到、千、歲、爺、滿、意、為、止！」

一字一頓的說完最後一句話，黎晰的視線，落在那靈堂之上，並未再去看秦明空。

秦明空微微挑眉，立在一旁，視線則是落在黎晰身上。

黎晰跪的筆直，甚至也不曾有半分晃動，像是釘在地上的石雕一般。

這，哪裡有悲痛之感？

反而像是一個傲骨不屈之人，在面對敵人時的神色。

這份隱藏其中的桀驁，讓秦明空的視線，越發的迷茫了。

似乎，眼前跪著的人，已經不再是黎晰，而是曾經的那個青年。

兩個時辰，如彈指一揮。

黎晰依舊筆直的跪在地上，但若是仔細看，便可以看出，黎晰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膝蓋劇烈的痛楚，以及腿部麻痹的感覺，讓黎晰倍感難熬。

無論是誰，一動不動的筆直的在堅硬的地面，跪上兩個時辰，那也是受不住的。

更別說，黎晰這個養尊處優的皇太子。

當然了，要說養尊處優，卻也談不上，但至少，黎晰是有人伺候的，也從未挨過罰，就連需要跪的時候，都是極少的，這膝蓋，當然就受不了了。

畢竟，能跪得了皇帝，那也是一份殊榮。

秦明空眼中閃過些許趣味，依舊靠在一邊，看著黎晰。

似乎想知道，這個少年，能執拗到什麼程度。

此刻的黎晰，絲毫也不肯妥協，似乎，一旦放鬆片刻，便是輸給了秦明空一般。

又像是一個正在慪氣的小孩子，等著大人好好哄一哄。

又是一個時辰，黎晰的雙手，已經攥成了拳，身子顫抖的越發厲害。

面色，也越發蒼白。

但是，卻依舊跪的筆直，視線還是落在靈堂之上，沒有半分移動，就連焦距都未曾改變一分。

秦明空心裡泛起些許無奈，有這樣一個少年皇帝，不知未來天辰的命運，是好，還是不好……

微微嘆了口氣，秦明空走到黎晰身側：「殿下若是累了，就休息一會，若是跪壞了身子，該當如何？」

黎晰不理會秦明空，身子一動不動，似乎連那輕微的顫抖，也已經消失。

秦明空等了片刻，也不見黎晰回答。

伸手，扣在黎晰的肩膀上，強硬的將黎晰拽起來。

黎晰的視線，終於落在了秦明空身上：「千歲爺這是滿意了？」

沙啞的聲音，帶著顫抖和隱忍。

顯然，此刻的黎晰，自不是現在表現的那般淡然。

身體，怕是早已經到了極限。

秦明空多少還是知道的，黎晰的身體，一直都不算好。

秦明空並未放手，而是抓著黎晰的肩膀，微微皺眉，聲音之中帶著些許冷意：「殿下可知何為過剛易折？」

黎晰的視線，落在秦明空的身上，眼中帶著難以言表的傲氣：「本宮從來寧折不彎！」

字字鏗鏘，帶著與那柔和容顏不符的剛硬。

這份傲氣，像是滲透到了骨子裡，從靈魂之中散發而出。

渾然天成，又像是帶著無盡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

絕美！

僅此兩個字，方才能形容此刻的黎晰。

黎晰深吸一口氣，視線依舊如是：「千歲爺還沒說，可是滿意了？」

秦明空微微皺眉，忽然覺得，他拿眼前的少年，竟然半分辦法也無。

只得微微嘆氣：「滿意了，你無須在跪。」

黎晰抬手，抓在秦明空的手腕上：「那麼，千歲爺是否可以放手了？」

秦明空一頓，鬆開了手。

黎晰抬腳，便要離開此處。

雙腿，卻忽然一軟，竟然不可控制的，朝著秦明空倒了過去。

秦明空挑眉，接住黎晰的身子：「殿下的膝蓋，怕是受了傷，回去讓太醫給殿下診治一番，在擦一些藥膏，明日，就該無恙了。」

黎晰緊抿著唇，掙扎著想要從秦明空的懷裡出來，卻被秦明空以單手，壓入懷中。

黎晰抬頭，視線淡漠：「千歲爺抱夠了嗎？」

秦明空一頓，下一刻，便將黎晰打橫抱起：「殿下怕是走不了路了，臣送殿下回東宮。」

黎晰看著秦明空，卻並未反抗，而是窩在了秦明空的懷裡，看著天空，一言不發。

秦明空還以為，黎晰會奮力抵抗，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番表現。

再次讓秦明空有些詫異。

黎晰深吸一口氣，忽然開口道：「千歲爺是否覺得奇怪，為何本宮竟不反抗？」

秦明空微微挑眉，卻並未答話。

黎晰自顧自的往下說：「有免費的人力攆轎，本宮為何還要在路上行走？」

秦明空：……

無語的看了一眼神色忽然飛揚的黎晰，秦明空無奈的嘆了口氣。

小孩子，終究還是小孩子，這好勝心，還真是夠強的。

不過，秦明空卻並不在意，而是一路抱著黎晰，無視了宮女內監的跪拜，將黎晰送回了東宮。

剛一入東宮，秦明空的腳步微頓，眼中閃過些許詫異。

很難想像，這般蕭條的景象，竟然會出現在東宮，一個儲君居住的地方。

那房頂，甚至都長了草。

竟然無人問津？

秦明空微微皺眉，看向一臉淡然的黎晰。

忽然之間，竟有些理解，為何這個孩子，會養成這樣一種性格。

那東宮，本屬於儲君的寢殿之內，更是只有一床舊被，以及一套殘破的座椅，桌上的茶壺，甚至已經落了灰，看起來，似是許久未曾有人清洗過。

越是看的更多，秦明空的眼神，就越發的陰沉。

一個大國的儲君，難道就是這種待遇？

如此，國家的臉面該往何處放？

也許，那先帝致之死，真的該是天譴！

秦明空深吸一口氣，看向黎晰：「你身邊伺候的人呢？」

黎晰淡淡的掃了秦明空一眼：「東宮例銀少，多數都被內務府剋扣了，他們也得生活，我就允許他們去給其他宮女內監洗衣服賺些銀錢。」

說著，黎晰微微嘆了口氣：「本宮總不能，將人都逼死了。」

秦明空一陣無言，只覺得喉嚨之中梗的難受。

從未想過，這穿著光鮮的黎晰，過得竟是這樣的生活。

秦明空深吸一口氣：「難道，殿下的母妃，未曾管過殿下？」

想到自家妹妹的為人，秦明空微微皺眉。

依他的了解，自家妹妹絕對是個溫婉的女子，斷然不會苛責了黎晰。

黎晰眼中似是浮現些許暖意，接著便開口道：「母妃很好，若非母妃，今日怕是本宮都沒有一件合身的衣服，去靈堂見文武百官。」

淡漠的一句話，似是道盡了辛酸。

讓秦明空再也說不出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