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雲到家時，已過零點。翻出前一天的剩菜，準備給自己煮個大排面當宵夜。

等水開之際，他從包里取出一份卷宗，事實上，那並不是完整的卷宗，只是一份法醫鑒定下的自殺結案報告。

報告右上角的男人，斯文清秀，戴著副金絲邊眼鏡，和顏卿有著五六分的相似度，少了幾分顏卿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這是五年前那起案件，他唯一能找到的資料。

驗屍報告很明確，死者將床單撕成細條，然後以坐姿弔死在床欄桿上。這是一種需要極大意志力的死法。因為，到了瀕死階段，大腦會不受控制地產生出巨大的求生慾望，而上吊，相對而言是個漫長的死亡過程。一般人上吊，會用踢翻凳子的辦法，來斷絕求生本能下的自救反應，而坐著，只要稍微站起來一點點就能獲得自救，想要成功，其難度和痛苦程度，可以說，是所有自殺手法中最需要必死決心的。

五年前的顏氏集團，就算真如網上說的那樣，不如現在輝煌，但相信也是不差的。按照一般富豪們被抓後的慣例，請厲害的律師團隊來來回回打官司，都能拖個三年五載，就算最終判刑，也能過的比一般犯人舒服些。什麼樣的罪行，能逼著顏卿的舅舅等不到宣判等不到上訴，就選擇自殺？必死的信念還如此的強烈？他不禁對顏卿舅舅當初的被捕原因產生了好奇。

也難怪顏卿始終無法接受，就算他也覺得無法接受。

水開了，霍星雲抓了把掛面丟進鍋里，站在灶台邊繼續發獃。

要不是前後進行了兩次屍檢，他甚至要懷疑是不是屍檢過程出了問題。

就在這時，手機熒幕亮了一下，是頭條推送的新聞，點開一看，鼻子差點氣歪。

照片上，顏卿淺笑著一臉縱容地看著姓A的狐狸精，狐狸精一手摟著他的肩膀，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揮舞著，笑容格外囂張，好像自己剛才不是來接受詢問，而是被頒發了好市民獎。

再看底下評論區，竟然被『在一起在一起』的呼聲給刷了屏。

霍星雲氣哼哼地將好不容易得來的法醫報告往餐桌上一丟，決定吃完後就睡覺，愛誰誰。

早上八點不到，做了一晚上詭譎春夢的霍星雲就到了市局。

可當他踏進刑偵隊辦公室時，卻發現裡間隊長辦公室的門已經敞開。探頭一望，段子凡正端坐在電腦前，表情專註的看著什麼。

他走過去敲敲門，「這麼早？」

段子凡揉了揉鼻樑，「顏卿昨晚拿過來的監控視頻，你看過了嗎？」

霍星雲點頭走進隊長辦公室，「昨晚回家前，匆匆看過一遍。」

段子凡示意他坐下，「有什麼想法？」

霍星雲拉開一把椅子，在對面坐下後，直截了當道，「死者是九點半過後出現在酒吧一條街露天停車場的路口，從視頻中的表現可以看出，她似乎在等什麼人。五分鐘後，她接了個電話，就向馬路對面走了過去，從最後消失的地點及步伐朝向，可以推斷出，她準備去的地方，正好是案發地萬客來賓館方向。而幾乎同時，那個人在『幽靈』門口等顏卿碰面，在場的有門童，有他的新女友，還有對面酒吧的人。既然有這麼多人為他作證，我認為，至少約死者見面的，不是那個人。」

聽他始終把Alex稱呼為『那個人』，段子凡只是以為他沒記住首席設計師的名字，倒也沒往深里追究。靠在椅背上，來迴轉了轉，提出不同的想法，「如果不在場證明是他有意為之的呢？他可以趁機打個電話給死者，借口自己暫時走不開，讓死者先去哪兒等他。」

「可是，當晚九點半到凌晨一點半之間，萬客來賓館所有樓層監控都沒發現死者的身影。」

段子凡指尖有節奏地擊打著桌面，「你別忘了，那個方向，也是死者家的方向。無論兇手是誰，他完全可以讓死者先回家等他。家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安全的，也是最容易喪失警惕心的地方。還有，你注意到沒？死者出現在監控中時，身上背著個白色小挎包，可當屍體被發現時，卻什麼身外之物都有。你說，會不會就在死者家中？」

霍星雲皺著眉頭，「其實，我認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死者到底是怎麼到萬客來樓上的？無論她是清醒狀態下走進去的，還是不清醒狀態下被扛進去的，怎麼監控全沒拍到？」

「排除監控被人動過手腳的話，一定還有我們沒發現的其他路徑。畢竟，這種『一小時十五元』的賓館，為了躲避突擊檢查，什麼腦子都能動的出來。」

「那，我們現在應該從什麼地方查起？」

段子凡站起身來，「走，咱們先去東區交通大隊，調取一下案發地附近的道路監控，先弄清楚，死者到了馬路對面後，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從市局出來，毫無懸念地融入到停車場式的車流中。

「昨晚的事，對你沒什麼影響吧？」雖然知道段子凡有應對的能力，霍星雲還是習慣性的關心。

段子凡笑笑，「放心吧，只要Alex本人不追究，就算余副市長再有什麼不滿，也不好拿這件事做文章。再加上顏卿的出現，直接就把畫風給帶偏了，現在全城沒人在意Alex為什麼會進警局，就算有小報記者說Alex是因為兇案嫌疑人被請進警局的，都只會被認為是在蹭熱度博眼球。」

畢竟，莫名成為網紅的花花公子余大少，跟禁慾系男神顏卿顏總，可是國民CP，兩個人同框出現的刺激，足夠顏粉舔屏一段時間，誰還在意別的什麼。

霍星雲很難得的在聽到段子凡順利過關後，沒有露出安心的微笑，而是冷哼道，「明明一個直男，非要拉著顏卿去賣腐，也真是夠不要臉的。」

段子凡很少聽他如此尖酸刻薄地說話，不由愣了一下，隨即狐狸眼中露出狡黠的笑，「你覺不覺得，自從認識顏卿，你所有的不高興幾乎都與他有關？」

霍星雲目視前方語氣堅定道，「因為沒人比他更討厭！」想了想又補充道，「誰說我只對他生氣？上次要不是你攔著，那個玷污幼女的，就被我給打死了。」

「不一樣，你對玷污幼女的罪犯是憤怒的想殺人，而對顏卿則更像是鬧彆扭。」

霍星雲立刻反駁，「那是因為他雖然很讓人討厭，卻沒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要是有一天，他做了什麼缺德事被我知道，你看我會不會憤怒？」

段子凡笑而不語，霍星雲猛的轉過頭來，「你是不是以為我對顏卿有什麼非分之想，所以才不肯接受我的追求？或者，你喜歡顏卿，所以，」

段子凡心中嘆氣，看來裝傻是裝不下去了，就此挑明也好，「星雲，我對你，沒有感覺。對顏卿，也只是把他當做弟弟看待。」

霍星雲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我喜歡的是，在我迷茫時，能為我指點迷津；在我脆弱時，能給我力量支撐。不需要我費心思去照顧，當我忙完後，一回頭，總能看見他就在我身後默默陪伴著我。」

很奇怪，霍星雲發現自己並不十分難過，反而有種知道結果後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畢竟喜歡了那麼久，最後不死心地問，「你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是的，我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很多年了。」

霍星雲沒問『你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之類的傻叉問題，就好比，心儀的停車位已經被人買斷，還有什麼必要知道人家是什麼時候買的，以及為買這個車位花了多少錢？

霍星雲的反應，讓段子凡更確定，他和霍星雲的這一篇，算是徹底翻了過去。願他能早日認清自己的心。偷偷揉揉自己的腰，這下，家裡那個醋缸再沒理由變本加厲的醬醬又釀釀了吧？

「對了，段隊，我最近會單獨行動。目前還不能向你彙報具體進展。」正好在這當口攤牌，霍星雲不得不把話說到前面，免得讓人誤會自己輸不起。

「是章局長給你的任務？」段子凡有些不高興，「就算你不說，我也猜的出來。是不是那個匿名舉報信？竟然讓你第一次單獨行動，就接這麼危險的案子！其實，關於黃金虎的舉報信，都快塞滿整個抽屜了。我不止一次跟他請命，結果他不相信我，卻悄默聲的派你去。」

霍星雲忙陪著笑臉勸解道，「章局長之所以不派你去，是因為認識你的人實在太多，不利於暗中調查。而我才來一年，好多人都不認識呢，再說就算見過我，也不清楚我的脾性底細，這樣比較有利於展開行動。」

段子凡瞥了眼霍星雲，叮囑道，「那你萬事小心，隨時申請後援支持，那並不丟臉，千萬別跟傻叉是的單槍匹馬涉險，武功再高，都抵不過一顆子彈。」

霍星雲笑著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他突然覺得，和段隊保持這樣互相關心的上下級關係，也挺不錯。

他不說話，段子凡也不說話，閉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腰略酸，很需要見縫插針地休息一會。

半小時後，終於到了東區交通大隊。

同屬一個系統，調個監控還是十分簡單的事。

而且，他們知道死者夏嵐確切走到馬路對面的時間，那附近又正好有個巴士站，所以一切格外順利。

公交監控很清晰的顯示出，9:40分，死者踩著斑馬線走到馬路對面後，沿路走出去幾十米遠，然後拐進一條巷子。

這條小巷正好位於夏嵐家和案發地萬客來賓館的正中間，左邊能回家，右邊則是萬客來的側門，可惜，監控只能拍攝到巷口的位置，無論怎麼放大，也分析不出，死者接下來到底有沒有回家。

熟悉那塊地界的交警卻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因為無論死者有沒有回家，走當中這條巷子都有些奇怪。雖然這條巷子表面上通著左右兩側，但左側早就被隨意搭建的居民佔去好些地方，如果從這裡回家，需要從後面繞路繞一圈，正常人都會選擇沿著馬路再走個幾十米，然後從正對著小區樓門的地方進入。

同樣，從那裡進萬客來也很不方便，因為以前總有人溜到側邊的一排樹下小便，所以在樹下的灌木叢里設了兩道鐵絲網，死者在那裡住了那麼長時間，不會不知道灌木叢里藏著鐵絲網。

聽了交警的話，段子凡撓撓下巴，皺眉思索，覺得等會還是應該去現場走一番。

而蘇妮這個時候，也打來電話，死者的男朋友余真把住所里里外外翻了個遍，都沒找到死者視頻中背著的白色小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