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萬物復甦時，溫度還未能盡人意，京城百姓卻紛紛走上街來，人人面上皆有喜色。昨日天空乍現祥瑞，祭司連夜宣告新任祭司已經出現，惹得全城百姓一大早趕來瞧個熱鬧——據說當今太子親自來請人吃了閉門羹了。

理由只有一個，皇宮水深，那人說他並不想涉足。

太子站在那簡陋的小木屋外遲遲未緩過神來，往屆的祭司被發現時恐怕也有而立之年了，可剛剛來開門的那個人不過剛及冠的樣子，一身布衣難掩傲氣，眉目卻十分柔和，當然，最惹眼的還是他那一頭銀髮，被束冠綰上顯得十分幹凈利落。黎徹聽見他的來意之後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把當朝太子關在了門外。

太子回過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邁步上了馬車準備回宮，心裡卻有些納悶。剛剛是有人拒絕了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嗎？

黎徹關上門坐下，一副世事不擾地模樣拿起還未看完的書，目光觸及書頁上的血跡才輕嘆一聲。之前一直藏在裡屋的白子煜聽聞他嘆息，掀簾走了出來。

「怎麼了？不是一直挺想去皇宮看看的？」

「還不到時候……今夜你就準備出發吧，再過些日子恐怕不好出城了，皇室那些人不會罷休的。」

「知道了少主。」應下黎徹的話，白子煜抬袖替他倒上半杯茶水，邁步便要出門，被黎徹連忙叫住。

「外面都是些看熱鬧的，你從後面走。」

太子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黎徹的話稟報給皇上，沒想到皇上非但沒生氣，反而第一時間去了至聖殿，在這裡，就連九五之尊說話也要低上三分，其他閑人更是不得入內，老祭司跪在神像前，聽見腳步聲卻沒有任何動作。

「大祭司，朕叫明岳去請了，聽明岳說新祭司還是個少年，且不肯來宮裡上任，這……」

「陛下做這一國之君已有十幾年，離我退任還有三天，要個娃娃待在神殿里是什麼難事嗎？」

祭司，作為一個神職代表神的旨意而存在著，幾乎擁有能與皇帝平起平坐的權利，但祭司所做之事是要折損壽命的，所以祭司之間會有不成文的規矩，要給神殿保留最合適的新祭司，在神諭出現後，三天之內必須讓新祭司準備新的祭國大典。年限一到，宮裡就開始準備祭國大典，所以此時，只要黎徹來到宮裡，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他來費心。

但他不願意來。

不過，綁架祭司這種事，皇上還是有所顧忌的，心不歸順的祭司不僅會給他的王朝帶來災難，也會危機他本人的安全。祭司很老了，從事這樣的工作讓他的身體十分虛弱，皇上看著神像良久，轉身離去。

「恭送陛下。」

不到三個時辰，街上又一次沸騰了起來，原因不是別的，太子又一次出了宮，這次還帶上了五公主。五公主一身藏青色錦袍，與太子一同騎馬而行，高貴而英氣，這是公主里最具男兒氣概的一位，駿馬踏過街巷時總有正施禮的公子們略帶忌憚地看一眼她。兩人身後還跟了一輛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再次來到那簡陋的木屋前，一旁的路人互相小聲議論著又不敢靠得太近，禁衛軍已經將那木屋圍的水泄不通了。

為顯誠意，太子制止了其他人上前的企圖，來到馬車旁邊徵求車內人的意見。

「父皇，我去叩門。」

齊明岳壓低了聲音，翻身下馬，不料還未走到門前，那木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黎徹看著門外的兩人笑了笑，側身讓禮。

「太子，五公主，還有那位貴人，請進吧，草民家裡只有粗茶，還望不要介意。」

太子與身旁的五公主對視一眼，也跟著下了馬，五公主還是頭一回見到明知皇上在場仍不為所動，光是站在那兒便像是天神一樣透出股與尋常人不同的貴氣的人，她高傲地揚了揚下巴，率先走到黎徹面前，斜睨了他一眼。

「明知父皇在場，你為何不跪？」

顯然她是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的，說話語氣一改往常的風格，就連禮節問題，也只是提及了他的父皇。

「從小父母教育過，跪天跪神不跪人。」

黎徹說著，將目光放在馬車上走下來的男人身上，男人雖已過不惑之年，但眉宇間滿是藏不住的英武之氣，他看著黎徹點了點頭，默許了他的無禮之舉。

「今日我已將心意告知太子殿下，不知皇上親自駕臨寒舍又是何事？」黎徹將茶水一一倒上，到五公主時不忘淡笑一下將公主的茶內加了些許桂花，清甜氣息沁人心脾。齊明熙看著杯中漂浮的桂花有些驚訝，這季節桂花早就謝了，不知道他又是哪裡取來的桂花。

「你既是我國子民，又是新任祭司，想必你很清楚同一時期神諭只會出現一次，老祭司三日後退位，未來十幾年難不成朕這祭司位空著不成？」

皇上生把黎徹的木椅坐出了龍椅的氣勢，聲音沉厚帶著幾分威脅意味，黎徹站在一旁先是愣了愣，隨即勾起嘴角弓身施禮。

「皇上說的是，若是皇上當即下聖旨，草民自然不敢抗旨不尊，不過……皇上親自來請，而非令公公直接來傳旨，想必皇上是不願強迫我的吧？」

「呵，倒是個聰明人。」

皇上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對這個不過十六歲的少年有些刮目相看，來之前皇上特意命人帶來了少年的人事簿，家境清貧又一直獨居，竟培育出了祭司這樣的人物。

「皇上既是親自來了，草民也不敢再推脫，只是……草民有個條件。」

「哦？還有條件？」

「是，草民就任後懇請皇上准許我不住在宮內至聖殿里。」黎徹的身子又向下沉了幾分，皇上看著他沉默了半晌，擺袖而去。

「明日牟時，朕派人接祭司入宮。」

果然，第二天一早接黎徹入宮的人馬就浩浩蕩蕩地來了，排場一點兒都不比昨日皇上來時的小，不過由於時辰尚早，看熱鬧的人似乎並沒有昨日多，所以當黎徹睡醒起來時，連服侍他洗漱的宮女都已經站在院子里了。

「奴婢拜見祭司大人，奴婢二人小春小雅，奉皇命在此接祭司大人入宮凈身。」

說著，自稱小春的姑娘上前一步跪在黎徹腳邊，將濕潤的布巾遞了上去，黎徹笑著扶起她，接過她手裡的布巾擦了擦臉。身邊突然多了這麼多人，一時間還真有點兒不太習慣。大概是苦日子過了十年，差一點兒就過習慣了。

「走吧。」

春寒料峭，黎徹身著布衣，好看的手被凍得有些發紅，一旁的小雅似是早就有所準備，將綢錦的風衣搭在他肩上。黎徹走出門，十分意外地看見外面靠在門柱上太子。

「我還以為這種瑣事，下人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