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都被毀了，徹底成了個無法自理的廢人，鳳姚現在只能躺著了。

走，必須走，只要能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好！

只要能離開這裡，他便是爬！也要爬到沒有姬無命的地方去。

閉著眼的鳳姚聽到耳邊有人絮絮叨叨地念著什麼，可睜開眼卻並未看見什麼人，幻覺麼？努力掙扎著想到翻身下床，卻被人輕輕地拍了下肩膀。

「慌什麼？你如今心臟穿透，筋脈寸斷。肩胛骨已毀，膝骨又粉碎。了不起，竟然還有一口氣在，奇了。」

「那他可還有救？竟欠了這麼多陰債，他可不能魂飛魄散了，他也算有功之人，紂王都有神位。」

陰債？紂王？神位？這些話鳳姚聽不太明白，但屋內除了自己確實還有另外兩人。

「無救，但有一線生機，我不是說過了，鳳於九天，浴火則生。」

鳳於九天，浴火則生？不是那個牛鼻子老道說的話嗎？鳳姚正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封神榜就要開了，你我要快些走了。小鳳凰兒，這是琉璃火種，餘下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鳳姚看著床頭搖曳的青藍色火苗，眼中情緒捉摸不定。

自己不過是一個將死的廢人，試試又如何？灰飛煙滅也不錯，只當從未來過這樣讓人傷心的世界。

原本他想著，便是死了，也要體面一些，不能在敵國朝歌，不能在姬川的夜弦……成了灰燼的話，這些就都不重要了。

「起火了，快，快救火去！」

「哪裡起火了？」

「西南方向。」

「西南？不礙事不礙事，那邊就住了一個人，死了就死了。」

「可好歹是一條人命。」

「你是不知道，那兒啊住的可是戰王的仇家。戰王剛還囑咐過不能送飯過去呢。再說了火勢燒的這樣大，趕過去燒的連灰也沒有了，怎麼救？」

「是啊是啊，火太大了，救不了的。」

書房亮了一整個晚上，姬無命來來回回寫了兩封信，託人快馬加鞭地送到夜弦的如意樓。

王子玄那樣聰明，應當明白他寫的是什麼意思吧？

布衣的軍師照例過來送公務，「戰王大人，朝歌已平，天下安康，我們何時回夜弦復命？」

姬無命的手裡捧著休書，書上空白一片，突然出聲問道：「他怎麼樣了？」

軍師依然勾著頭，不去理會姬無命的反常，「誰？」

戰王大人也是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是軍師，只為軍情出莫劃策，不當感情顧問。

往日里聰慧的軍師今日跟個木頭一樣，姬無命只好拉下面子又問道：「鬼鳳他可託人捎過什麼話過來？」

軍師的頭低的更低了，「這，屬下作夜有一事未能及時稟報。主上當時盛怒之中，誰也不見，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等就未硬闖書房。」

姬無命挑眉，「既然不是大事，為何如此婆婆媽媽？」

「作夜梧桐宮走水，定遠侯薨了。」

姬無命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耳朵不太好用，「誰？定遠侯？你怕是在說笑，定遠候怎麼會在這兒？」

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定遠侯是夜弦尊貴的小侯爺，姬川親封的那個。長的特別好看，笑起來眼睛就是一對小月亮。

「對，姓鳳，鳳姚。」

桌子被他掀翻在地，叮叮噹噹地又砸了一通，坐到地上指著軍師的鼻子，雙目通紅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嘶吼，「我知道，我問的明明是鬼鳳！」

軍師快將頭勾到地板上了，他好心地提醒道： 「鬼鳳便是定遠侯鳳姚，小名鳳凰兒，還未立字。您要是再記不起來，就想想半年前娶的王妃，那位便是夜弦小侯爺鳳姚。」

沒遇到小侯爺以前，戰王可從來都是自稱「我」，認識了小侯爺之後，便一口一個本王了。錯了便是錯了，沒有回頭路的。

男人抄起手邊還未寫好的休書便砸了過去，儼然一隻死了配偶的孤狼一樣，「我這會兒記性不太好，你出去，出去！」

「是，那這芙蓉糕跟四喜丸子？」軍師火上澆油地問道。

這會兒軍師倒不擔心性命了，慘敗的孤狼能有什麼殺傷力呢？

姬無命掩面流淚，「不是讓人給鬼鳳送過去嗎？他貪嘴，快讓人去送。我不是故意餓著他，我只是，只是想他來……」

「唉，戰王莫不是忘了，您昨夜把人毀成了個廢人，他那妖仆也死了。您又從未給他配過僕從，便是想來低頭服軟，誰會來給他傳信？」

姬無命這會兒又變成了沒人要的喪家犬一樣，「我的錯？」

如意樓上那一眼，他便記住了他那一身肆意張狂的紅，印在腦海，揮之不去。

他說他與他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卻借著所謂的血海深仇說服內心的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娶人為妻，肆意欺負。

誰讓他打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他原本要保護的是那個救了他叫他小哥哥的小孩。只要他點頭，他亦會娶他為妾的。

怎麼就，就死了呢？鬼鳳命那麼大，軍師一定是在騙他。

「怎會？您從未錯過，是他非要嫁到戰王府，自討苦吃。」

「滾！」

軍師圓潤地滾了，順手端走了完好無損的四喜丸子跟芙蓉糕。

死了麼？真的？假的？只要過去一看就知道了。從小便上陣殺敵的姬無命第一次覺得害怕，坐在滿地狼籍的屋內一坐便是一個上午。

姬無命想了很多，心臟又麻又痛，生病了一樣。他只會打打殺殺，是個實打實的莽夫。只會仁義忠信，不知何為情愛。

他手下的兵喝酒時滿嘴葷話，左一個自家媳婦怎樣怎樣，又一個自家夫人如何如何。

他想，他往後一定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他也有人要等的，有個小孩說了，會來半月關找他。

他等著的，很快了吧？鬼鳳麼，他會娶他為妾，給他一個院子，養他一輩子。

要是他再不服氣，拿小侯爺的身份壓他，要他娶他當王妃可該如何是好？哄一下？聽說哄一下會很管用的。

「報！王子玄的信件。」

「快念！」

「承蒙戰王厚愛，荷包確實是小王小時候用過的，不過並不是小王遺失的，裡面也不曾裝過金葉子。這荷包小王曾親手送給所喜之人……主上，王子玄已有喜歡之人了？」

這荷包不是王子玄的？金葉子，金葉子，夜弦人人都知道有個人喜歡隨手賞人金葉子，金葉子的尾端有個鳳凰的小羽毛。

「繼續念！」姬無命煩躁地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忘了曾經特別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呢？

「玄所喜之人戰王也識得，如若可以，玄希望能與尊夫人一聚，要回當年所贈荷，荷包，就此，就此了斷。」

姬無命一把奪過信件，撕的粉碎，大發雷霆道：「他做夢！」

記憶漸漸清晰，他那時候看不見也說不出話，小孩曾在他的手上一筆一劃地寫道：

「想救就救了唄，我叫鳳凰兒，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掐死我了，幸好你當時暈了過去。」

「姬無命，半月關人。」他回答道。

鳳凰兒，他忘了他的鳳凰兒。

鳳姚也叫鳳凰兒，姬川說過的。

「罷了，孤養了十八年的小鳳凰兒，莫讓他傷心。記住，雖然你姓姬但你不過是個旁支。在夜弦，遠沒有夜弦小侯爺尊貴。」

隨手就給金葉子的小孩兒確實是被寵著長大的罷？小鳳凰長的很好，他一回夜弦便遇上了，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

他的小鳳凰多麼嬌氣，可他都做了什麼？昨日種種浮現在眼前。

「若你乖，本王便收你為妾。」

「姬無命，我不喜歡你了。」

「姬川說的對，我們有緣無分，不得善終。」

「鳳凰兒只有一個哥哥，那個哥哥早就死了，被你殺死的。」

「哈哈哈——望主上明日便送來休書一封，自此鳳姚與姬無命再無瓜葛。」

得多傷心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小鳳凰！被他折磨地又瘋又鬼。有緣無分不得善終嗎？不會的。

他與他的小鳳凰在半月關生活了三個月呢，他等到他的小鳳凰的。這一回，該他去找他的小鳳凰了。

他家小鳳凰肯定生氣了，那麼嬌氣的人，會躲到哪裡去呢？

「你說他看不見，又不能走，能躲到哪裡去呢。」一身便衣的姬無命坐在客棧的窗前，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窗外川絡繹不絕的車馬人群。

布衣軍師無奈的搖搖頭，「屬下不知，王上何時回夜弦？」

主上手裡捧著個玉石罈子，吃飯睡覺都不離手。裡面裝著的是從被大火燒成灰燼的梧桐宮中挖出來的灰燼。

「你們先回去，本王要去找本王的小鳳凰兒。」

「唉……我等誓死追隨戰王。吩咐下去，大軍先行，主上要去視察剛收腹之地。」

「是！」

早該察覺到的。

「姬無命，夜弦的鳳凰花就要開了。等班師回朝，一起去看？」

那時候他的鳳凰兒就認出他來了吧？不對，只如意樓一遇鳳凰便請旨賜婚，他家鳳凰真聰明，不像他，笨的要命。

半年以後，半月關，姬無命躺在營里最偏僻的院子里，無聲落淚。

這裡為期半年的工程恰好結束，半月關城中心建了一座比城牆還要高的樓台，名曰鳳凰台。站在鳳凰台上，能一眼望盡曾經的朝歌夜弦，如今的太平盛世。

鳳凰兒，我尋了最好的梧桐木給你做了個梧桐窩，你回來看看好不好？還有鳳凰最喜歡的練實與醴泉，你快點回來嘗一嘗好不好，一口也行。

這張床太冷了也太硬了，你究竟是怎麼躺了幾個月的？

你那麼喜歡我，離不開我，你能去那裡？

你究竟有多傷心？躲我這麼久？

我喜歡你，喜歡有你的地方。

等我找到你，我帶你去看朝歌的滿城花燈，還有夜弦滿山的鳳凰花好不好？

鳳凰兒，鳳凰兒，我知你不是普普通通的鸞鳥，看不上那鳳凰山的鳳凰台。我這裡的鳳凰台，只你獨有。

你在人間，也是有家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