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只有七歲，母妃可憐我從未出過宮殿，又逢使團進貢，便塞線請求通融，豈料商隊看在她的面子上並未收錢，我就這麼混進了胡人的商隊。

結果我一大早在集市與商隊走散，來到人來人往的廟會，街上摩肩擦踵，有無數雙手、各色衣料在我眼前晃，我被淹沒在了黑壓壓的人群堆里。

當時我心裡害怕極了，從未有過的恐慌淹沒了我，而人海推著我往未知的方向走。後來我擠出人群越走越荒涼，再然後我就記不清楚了，許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我醒來時是在陰暗潮濕的地窖，那是我這一生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

一群人臭烘烘的擠搡在一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的汗膩感，有的小孩子被嚇得屎滾尿流，空氣里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兒，嚎哭聲此起彼伏。

我像鴕鳥一樣縮在角落裡，妄圖將自己藏起來，不辨日夜地關了這麼久，很多人眼神已經有些獃滯了。

每天都是斷手斷腳的慘叫聲，我快被門外凄厲的嘶喊折騰瘋了——一望無際的紅從天與地的交界處傾瀉而下，四處流淌，染紅了我的視線，我看到殘肢鋪滿、被鮮血浸透的河床，鐵鏽味刺/激充盈了我的鼻腔，橫七豎八的頭顱張合著血盆大口向我控訴，「求求你…救救我吧…」嘶啞的聲音從地下傳來，

我低頭一看，一隻斷手拽緊了我的褲腿，正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在褲面上留下一個個五爪印，眼見著這殘破不堪的手就要張牙舞爪地撲向我的面門，我心裡一驚，醒了。

每日每夜都是這樣重複的夢境，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個被斬斷手腳是不是我。

天天都活在擔驚受怕中，簡直是一場酷刑，醒來薄衫被冷汗濕透髒得不成樣子，而我的手在做夢時老是死死扣進泥土，指尖都磨得見了血。

是齊衍打開地窖救了我，是他發現了被人販子迷昏的我，確定地窖位置後連夜去搬的救兵。

後來我倆就偷偷地在宮裡幽會，我的名字在宮中還是個禁忌，我們不知道彼此身份，我還是在齊衍忘記取下的腰間配飾那次，才知道他是三皇子。

我太天真了，還跑去央求他設法救自己母妃出宮。

而齊衍知道我是小皇子後是不加掩飾的厭惡，直接絕交，什麼都沒有說。

過了很久我才從別人那裡得知，懿貴妃病重，「懿」——說好的一生只動一次心，最後父皇卻愛上了我母妃。所以齊衍不常來學堂，他要親自照顧懿貴妃，他也有自己的夫子。

他母妃很痴情，當時才十歲啊，他就揚言『我齊衍這一生都不會對任何人動真心。』，決絕至極。」

祁薄言撐起身子，攢足力氣朝阮疆笑了笑，他借力也躍上了樹幹，靠在阮疆肩膀眠去，似乎回憶一件不怎麼美好的事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月亮悄悄掛在樹梢上，映著兩個少年人單薄的身影，天地孤寂，他們相互依偎，他們終會被黑暗吞噬，直至再看不見彼此。

誰還會想起近十年前的那個月夜，被兩個當事人默契地掩埋不再提起，直到某天真正忘記的月夜。

祁薄言戴著厚厚的氈帽，遮蓋住了一頭白髮，只露一雙圓溜溜的湖藍眼睛在外面，而齊衍在他手心寫了一個「衍」字，將廟會中求來的紅繩子鄭重地系在祁薄言手腕，祈求他一世平安。

而祁薄言喊了一聲「衍哥哥！」，那時彼此的心意都是真的。

是這個宛若神明的人從天而降，將他拉出這深淵，可偏偏又是他，親手將他推入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