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然而地牢狹長逼仄的甬道仍是黯淡無光的，灰撲撲的牆壁，布滿蛛網與幹涸已久的血跡。

壁上正燃著一盞盞長明燈，將兩邊的囚室照得半明半滅。

有零碎的腳步聲自這死沉般的寂靜中響起，那急促而有力的踢踏音簡直要讓人懷疑是不是來人懷揣了一肚子想要毀天滅地的火。

「手抖什麼抖，一群飯桶，快開給我們三皇子開鎖，要是有一點怠慢，仔細你這項上人頭！」

是那近侍諂媚討好的尖細嗓音。

齊衍聞言皺了皺眉，奉承過頭就是虛偽做作了，他擺了擺手，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怒氣，「無妨，只是快些罷。」

「是！」那獄卒直了直腰，點頭回話，同時小眼神畏畏縮縮地，不住地往齊衍臉上瞥。

自南海一行後，眾人多多少少察覺到齊衍的性格發生了些許變化。

比如這次齊衍竟然能忍住暴躁，和顏悅色地沖他發令。

要是放到之前，自己早就被這脾氣陰晴不定的三皇子一個惱怒不順眼給一腳踹飛，踢到一邊去躺著了，哪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開鎖。

導致獄卒都要懷疑齊衍是不是被調包了，而那牢里關著看管的才是他們原來的主子。

可惜他這一分心，手又是一顫，引得鑰匙再次錯失鎖孔滑到旁去，獄卒這下更害怕了，抹了抹額角滲出的冷汗，心如死灰地轉身，連忙跪下磕頭，嘴裡翻來覆去地念叨：「屬下該死！」

頭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青石板鋪成的過道上，不顧磕得紅一塊青一塊的額頭，只是心想自己這次怕是徹底沒救了。

哪知齊衍還真忍住了一腳踹飛這蠢得要死的獄卒的衝動，彎腰撈起獄卒手中的鑰匙。

幾道「咔噠」的機括聲後，他不耐煩地扒拉幾下鎖鏈，重鎖落地，待得近侍眼疾手快將門拉開，手往後一揚，大步向前走去。

那鑰匙被甩到獄卒腳邊，激得戰戰兢兢的獄卒一個抽搐，小心翼翼地抬頭朝齊衍望去，卻得見他頓步回頭說道，「下不為例，還不快給本皇子退下！下次換個人來，別丟人現眼。」

竟也沒罰他。

獄卒聽得這赦令一般的話，簡直要熱淚盈眶了，忙連滾帶爬地往交接處跑去，同時不忘氣音不穩地回道：「屬下遵命！」

甬道盡頭的牢房沒鎖，鐵門大大咧咧地敞開著，倒不是不怕犯人逃跑，只是內里關押著的那人，手足皆被沉甸甸的玄鐵鎖鏈所縛，就是想跑也掙脫不得。

那人原本低垂著頭，斂了眸子閉目養神，直至這愈發清晰的戰靴聲到得跟前停下，才慵懶憊怠地一抬頭，赫然是和齊衍一模一樣的臉。

正是失去音訊已久的十七。

這是齊衍第一次來地牢，此處按照慣例，是用來關押一些見不得人的朝廷要犯或者和他作對落敗的敵手，是屬於他私人的牢獄。

常年暗無天日，只有左上方那個窄窄的的小天窗透進些稀薄微弱的光，還有蟑螂老鼠橫行，東南西北地亂竄，不怕人的甚至會爬到熟睡的人身上去啃食衣物，也不知道十七是怎麼忍受下去的。

他想起初見十七時自己的心中的驚駭難定，他們實在是太像了，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到十七，就好像看到了這世間的另一個自己。

是以齊衍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檢驗真假，而是立即差人把十七嚴嚴實實關起來，囚禁在這秘密的地牢，全權控制他，以防他利用和自己一樣的面目奪權。

齊衍情緒稍微平復之後，派手下去驗過十七，沒有易容。

得到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齊衍寢食難安，他不敢親自去端詳十七，他在害怕，是的，他在害怕。

十七如同一個不知何時會來臨的噩夢，陰魂不散地縈繞在他腦海。

光是想想這世上有個和自己一樣的人，不知道何時會取代自己的身份，取代自己的一切，可能還會代替自己在這塵世間活下來，就覺得恐怖滲人，頭皮發麻。

他似乎和十七有著本能的競爭力，相互排斥，可同時，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惺惺相惜的情感，讓他狠不下心去殺死這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殺他？無異於殺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