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嗎?不無辜
小說: 重生後情敵是我自己 作者:泊岸无声 字數:2107 更新時間:2021-06-29 21:20:11
天色微明,齊衍被府外的喧囂聲吵醒。
他看向方窗外湛藍的小片天空,滾滾青煙侵蝕了大半,幾隻烏鴉闖過煙塵,護衛隊一大早就開始焚燒屍體,給這座即將在熹微晨光中蘇醒的城池帶來黃昏般的錯覺。
近日來烏鴉急劇增多,郊外屍骨如山如海,它們總在日暮後大快朵頤,啃噬那些堆積在一起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腐肉,烏泱泱一片,嘶啞的「哇——哇——」聲連綿不絕,怪嚇人的。
齊衍洗簌完畢後出府查看,明明天還是蒙蒙亮,但領藥的隊伍已經排了老長,一路蜿蜒至街尾。
幾乎都是沒精打採的頹廢模樣,他們大多是得過且過,過一天算一天,早就失去了對明天的期待,只是人類求生的本能支使他們在這裡日復一日地領一碗碗並不能救命的苦藥。
齊衍環視一圈,只見人群騷動處,是一個滿面愁容的父親在鬧事,之所以說他是個父親,是因為他嘴裡一直在念叨「還我兒子!」,好好的一個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對上前勸慰的侍衛揮舞著拳頭,又吼又罵「狗官」。
齊衍聞言皺了皺眉,正打算上前去平息這場鬧劇,和這位情緒激動、接近瘋魔的父親商量賠償事宜,眼前一花,銀光閃過,晃得齊衍下意識地閉眼,依據本能反應扣開耳墜機關並後退一步。
是那枚三翼銎式的銀白色耳墜,箭簇狀,從斯蘭手裡傳給十七保護祁薄言,再由十七轉贈給齊衍一刀兩斷。
十七利用耳墜來解開地牢的鎖鏈偷會祁薄言,而齊衍卻只能把它當做暗器取人性命。
一切都像是有宿命的意味。
做工精巧的耳墜飛出三根淬了劇毒的細針,射向那位失去理智、扒開人群刺刀朝他走來的父親,天知道他得爆發出多大的力氣才能穿過洶湧人群,無視身後一眾侍衛的追趕和阻擋才把刀揮向人群邊緣毫無防備的齊衍。
或許是人之將死前的奇蹟,或許是他深埋了一輩子的恨意使然,也或許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對死去兒子的愛驅使,他差點就完成了別人難以想像的擊殺。
「我要你死…」
這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最後一個願望也沒能實現,就像他碌碌無為的幾十年那樣無力又可悲。
他的眼睛望向湛藍的天空,走馬觀花般,他似乎看見了他只有幾歲的兒子,一個機靈又可愛的小孩,會在他下工後屁顛屁顛地跑來抱他的小腿,這時候他一天的疲憊和怨懟都被這個小小的擁抱給洗凈了。
在家裡的小院子里,再沒有僱主的鞭打和辱罵,再沒有旁人異樣的鄙視的眼神,只有他小小的兒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口齒不清地喊他爹爹,他便拖著這個抱緊他小腿不放手的小屁孩一瘸一拐地去準備遲來的晚飯。
他一生都在憤世嫉俗,憑什麼當官的就能安然無恙地一無所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他恨疫病初期捲款逃跑不發工錢的僱主,怨湊不到錢買藥的自己。
他們老百姓的命就不值錢,他兒子染病死了,走投無路卻始終找不到說法,都是這群地方官員謊瞞不報引起的大災,於是他將怒火發泄到別人身上,於是他最終含恨、戀戀不捨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重歸黑暗與無聲。
鮮血噴濺,染上耳墜,艷麗的紅讓它失了往日光澤。
終究是遲了,齊衍聽到了刀刃沒如胸口隔開血肉的聲音。
他看到蒔蘿在對她笑,跟了他好多年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蒔蘿在對她笑,笑得燦爛,臉上沒有一絲痛哭神色,她沒有缺憾走了。
世間再無蒔蘿,沒人會在醉酒失意時給他披一件厚衣,沒人會在他被無數人誤解時給他彈一首喜歡的曲子,他失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只是這痛苦遠超於斷手之痛。
水面漣漪不息,揉碎了傾瀉而下的曦光。死亡的氣息織就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如同黑色的幕布罩在他頭上。
這幕布名為絕望。
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祁薄言一定要離開他,為什麼一個平民卻要恨他殺害他,為什麼陪伴多年的人會在瞬息間死去,不再說話,不再打鬧。
他定在原地,一時怔住,為蒔蘿的死,也為這從未見過的如此存粹的惡意,僅僅是因為位高權重,就招致如此憎恨。
那時他還太年輕,不知道對於有些怨天尤人的暴民來說,即使沒做過壞事,但在他們眼裡,這並不無辜,因為擁有遠超於他們的權勢金錢就是原罪。
可眼前這個父親,不是什麼暴民,齊衍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一心為民,親自坐鎮在郢都安穩民心,在前線堅守,都這樣了還是會有人恨他,就因為他高高在上,沒有染病?
後來他才明白,這是兩個階層無法打破的隔閡,他沒有錯,這個父親或許也沒有錯。但說這個父親無辜嗎?也不無辜。
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像他們這種生活截然不同的人,永遠無法互相理解。
他想起之前蒔蘿勸他,此地危險早日回京,她留在這裡就夠了
他想起蒔羅問他,為了個太子之位連性命都可以不顧值得嗎?他只說值得。
他想起那些年少熱血時的野心,那是他想要守護一生的天下,不該是這樣,餓孚遍地,民不聊生,有說不盡的痴怨仇恨需要發泄。
他想要的是盛世太平,沒有天災沒有人禍,人人都能有所得,安居樂業。
除了栽在祁薄言身上,他自覺這短短的一生,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他想要,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前進的步伐,沒有誰能阻止他奪嫡成功。
而今,他只是想找到逃逸進城的祁薄言,僅僅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目標,為什麼最後會發展成這樣,突然脫離他的掌控。
他知道祁薄言在城裡躲著不肯見他,他便不能放棄這座城,要是他的小言染病了怎麼辦?
只是此時此刻,他好像一瞬間就懂了,何為愛。
他不想再逼迫祁薄言了,只要他能挽救這座城,祁薄言就能安好。
他不再執著於將喜歡的人拴在自己身邊,哪怕遠隔天涯又如何,只要他無憂無慮,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快樂地生活著就足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