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聞言一愣，只猶豫了半秒鐘就做出了反應。

他拔出腰間佩著的木劍向身側掛著的一盞盞走馬燈驟然發難。蘇幼一劍斬落數盞馬燈，取了燈中的火，向那鬼面漢子擲去。那漢子的黑衣一瞬間就燃了起來，凄厲的嘶吼聲響了起來。蘇幼年紀小，又是學文的，氣力不足，只能選擇取巧。由於白玉京的禁刀令，他全身上下只有這剛剛扔出去的一把木劍。

蘇幼眼睛一轉，又瞥見路邊捆著的一堆木柴，他當機立斷，伸手撈了一盞燈就丟了過去，烈火燒起來，蘇幼走為上計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吶——走水了——快來人救火啊！」

那鬼面漢子一把扯掉了自己著火的衣服丟在地上，惡狠狠地啐了一聲。他兩指放在口中用力吹出哨響，幾個人影就竄了出來。

其實蘇幼的做法是正確的，怎奈何他是以一己之力對上秦王府。秦王府的死士訓練有素，即使是面對一個小孩也不會有絲毫放鬆。

蘇幼一執筆稚子，手無寸鐵，怎能與之抗衡?他兔子一樣竄出去幾步，就讓一個死士揪住頭髮提溜起來。蘇幼反應快，拽下自己的鬼面具，抓著尖銳的鬼角就往那人的眼睛刺去。那人吃痛，把蘇幼整個兒甩了出去。

蘇幼重重地摔在牆上時，第一反應竟然是∶是不是楚玄也這麼痛?

「……他媽的！這小崽子真是扎手……！」

「行了，多說無益。趕緊把這崽子捆起來給秦王殿下送去啊！」

蘇幼感覺到自己再次被拎了起來。他動不了，但頭腦卻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拿去作為攻擊靖王府的刀劍。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蘇幼努力睜開被震的昏昏沉沉的眼睛去看那個抓住他的死士，好像是想要記住他的面容，化作厲鬼也能找個怨頭債主。突然，他咬著牙惡狠狠地笑了笑，噴出一嘴的血沫子來。

秦王府的死士都愣住了。沒人想到，一個錦衣玉食的小公子在被抓以後，能像他們這種命如草芥的死士一樣毫不猶豫。

豪不猶豫地選擇去死！

「卡住他的下巴！這小子要咬舌自盡！」旁邊一個反應快的死士厲聲喝道。

蘇幼被滿口鮮血嗆得咳了半天，緩了半天才能說話∶「……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不用你說什麼。」一個死士拿了一團麻布塞進蘇幼嘴裡，以防他再自傷，然後取了繩子綁住手腳以防他逃跑。

蘇幼被捆得就像泥里的蚯蚓，只能用浸著血的眼神瞪著他們，試圖藉此讓他們退縮。

當然，很明顯不行。他被捆得結結實實一把扛了起來。

蘇幼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求死不能」的無助。

眼神的確是不能殺人——不僅是蘇幼，楚玄也這樣恨恨道。

楚玄藏身於街道的拐角處，一雙拳頭握得咔咔作響。他看不到自己早已是眼眶通紅，襯得一雙藍眸更加熠熠生輝。就像是雪原上失群的孤狼。

急切地找尋同伴，又偏執著想報復一切。

楚玄方才見不到人心裡焦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什統統丟了幹凈，一路尋來，四處探聽，終於在「夜遊」隊尾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然後，就看到了他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的一幕。

他的蘇公子，被人像丟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被殘忍地對待，唯獨他不行。

楚玄腰間別著一把真正的鐵器鋼刀——其師宋毅的佩刀「流丹」。宋老先生喜愛這徒弟得緊，連得皇帝賜名的寶刀都能送與他耍玩。楚玄也是格外珍惜，仗著「白玉禁刀令」對王府衛士無用，便天天佩在身上。好像只要這刀在，他就可以如宋毅一般平定千軍萬馬。

當看到蘇幼咬舌，封口，捆綁之時，楚玄覺得自己突然冷靜了。他理智地意識到，「赤火流丹」重見天日的時候到了。

……

參與劫人的秦王府死士統共五人，此時此刻，二人看管著蘇幼，二人放風，一人緩傷——他的眼睛方才被蘇幼用鬼角刺瞎。他們彼此之間相隔較遠。抓捕蘇幼成功，又見周遭無甚閑雜人等，這幾人的警惕就稍稍放鬆了一下。因此，當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周圍的黑暗處驟然竄出時，沒有人能在轉瞬之間反應過來。楚玄人生第一次殺人，卻表現得冷靜異常，彷彿被他一劍穿心的不是人類，而是紮成人狀的稻草。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楚玄把人捅了個對穿後，讓刀在人體內狠狠地一轉再抽出，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破碎聲。轉過頭來，他腳尖略一點地，操著刀就又向下一個人衝去。然而這一次並沒有那麼順利了，這人剛剛目睹同伴突如其來的死亡，驚得全身的寒毛的立了起來，立刻持刀格擋。楚玄自知氣力不如人，右手持「流丹」，身形一晃，左手就騰出來從袖中倒出來一柄刃尖通紅的匕首——「赤火」。

宋毅一直覺得，自己的這口寶刀，名為「流丹」便足夠相稱。刀身銀白，刃上流血，如鍍丹砂。於是，他自己又找人鍛造了一柄赤紅的匕首，取名「赤火」。後來一併給了楚玄。

楚玄下手利落至極，「赤火」紅光一閃，直截了當地扎進了那人的喉嚨。

連殺兩人。楚玄氣喘吁吁，回頭看向剩下的幾人。在月光下，異族的藍瞳散發著清清冷冷的光。就像是什麼野獸。

「你是什麼……」長期從業這種骯髒勾當的死士也愣住了。他們一時不能確認這是不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鬼。

「怪物……?！」

蘇幼聽聞有亂，開始拚命掙紮起來，他竭力抬高頭顱看到了楚玄。半個身子都被血潑了的楚玄。蘇幼是開眼便在錦繡堆的白玉公子，根本沒見過殺人的場面。但他幾乎是本能地相信楚玄，他直覺這個人永遠不會傷害他。

死士的猶疑僅僅持續了幾秒，兩個身強力壯的北方漢子抬手向楚玄砍來，楚玄沒能完全躲過，或者說他根本沒想躲，他背上受了深可見骨的一道傷，腳步卻頓都沒頓，提刀就向那個扛著蘇幼的人的腿砍去。

果斷，敏捷，不要命。

那人一時沒能站穩，手一松，蘇幼掉了下來。

楚玄的頭髮散開，遮住了湖水一樣藍的眼睛，他扯掉蘇幼口中的布條，斬斷桎梏的麻繩，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點都看不出剛剛受了傷。

「逃。」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擋在蘇幼身前，用並不健碩的身軀直面眼前的虎狼。

「……你這個傻子……」

蘇幼又氣又急，恨這狼崽子根本就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

突然，原本昏暗無人的街道霎時間被火光籠罩了。

御林軍校尉王白今夜攤上了苦差事。

像寒衣百鬼會這樣的大型夜遊活動，他們這種負責安保工作的本就忙得不可開交，生怕有人因此犯上作亂，破壞了白玉京的安穩，一有不慎，這禁軍兵士的飯碗就能砸了。

作為頭領，王白更是覺千鈞壓一身。正在王白緊張地頭髮都掉了小半時，一封密信送到他案前，上書龍飛鳳舞六個大字∶

西巷口，二龍斗。

王白變王八，他覺得自己都快哭出來了。

禿歸禿，活還是要幹。王白對於這種事不敢怠慢，點了親兵急匆匆地就往西巷口奔。乖乖，萬一這「二龍」哪個出了什麼事，別說飯碗，他全家老小腦袋都得混丟了！

王白帶著一隊禁軍在白玉京上一路縱馬狂奔，到了西巷口定睛一看——好傢夥，這可真慘啊！這都死了倆了！

他一對眼珠子一劃拉，沒瞧見哪位皇子殿下，心剛剛往肚子里定了定，甫一反應過來又提嗓子眼去了。

「蘇蘇蘇……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