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莊門前的匾額上墜著白布條，門環之上也掛著躲白花。楚之離大搖大擺的扣了扣門環，開門卻看見了小廝驚恐的面容。那人轉身便飛奔進堂屋，卻是撲向了小公子的令牌磕了好幾個頭，嘴裡念念有詞。楚之離掃視了屋內一圈，裡面的人明顯都是瑟瑟發抖不敢接近他的模樣。……他可是踩著輕功回來的，雖說小公子不成事，可總也比半老的婆子強吧。他這才剛叩了大門，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楚之離自己邁步走了進來，仔細打量了下小廝跪著的靈牌，上面只寫著「李景詞」三個字，一旁的日期是庚午年九月初十。正是三天前。靈牌前放了些水果與糕點，瞧著是新鮮剛換過的。兩邊不知道是什麼神佛，左手執叉，右手擎缽，腰間纏著幾圈五彩飄帶。

不待楚之離看完靈堂的擺設，後頭已經急匆匆趕來個夫人，身著暗紫色紋的華貴襖子，髮絲整潔妥帖，戴著一朵素白絹花。面上不施胭脂，肌膚滑嫩吹彈可破，瞧著頂多三十幾歲。顯然是先前便得了消息，這會兒被兩個丫頭扶著，倒也算走的平穩。

楚之離扯了扯嘴角，顯露出幾分笑意。恭恭敬敬拱手，向著富貴夫人鞠了一躬。「娘，景詞回來了。」

那夫人伸出的手猛地一抖，還是顫巍巍的扶著他的肩膀安撫似的拍了又拍。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那日你貼身小廝把你屍體拿回來的時候，可嚇死娘了，娘還以為……」說著竟哽咽了幾分，眼圈瞬間通紅，似有淚落下。

楚之離陪她演了一會母慈子孝的場面，便推脫自己累了，讓小廝引著回了自己的房間。詞芳閣幾個字，可能是原身自己寫的，飄逸瀟灑，宛若游龍，楚之離差點沒認出來。這園子也是頂好的位置，在整個山莊的右側第一間。園子寬闊，南北通透，甚至後院還有一汪泉眼，被層疊假山圍繞。

這家著實詭異。先不說李母把人當傻子騙，這一偌大莊子里，竟沒有幾個丫鬟僕役，更是沒見到原身那所謂的貼身小廝。

楚之離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屋子一躺，開始理順亂七八糟的破事。

首先，這小公子多半死於非命，而且跟這烏煙瘴氣的府邸脫不開關係。那靈牌上連個「李家莊吾兒」的名頭都沒有，兩旁佛像看起來也更像是鎮壓厲鬼的。這小公子到底是做多了混賬事，還是這一家子中唯一幹凈的？

第二，那夫人肯定是得了消息，估麼還混雜著公子腦子壞了，記不清事之類的流言，她才能裝傻裝得那麼自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普通的婆子雜役不會有這麼好的定力一五一十的給她說原身復活的事。那麼是誰在給她遞消息，莫不是田間還有高手？

第三，就算原身再霸道再紈絝，也絕不可能占著府里最好的庭院。那位李莊主雖不在家，但這院子里毫無有人居住的痕跡，明顯沒跟原身當鄰居。這就奇了怪了，人沒死的時候好吃好喝供著，人死了還給留著最好的院子。這小公子怕不是有什麼家裡得罪不起的秘密，或者說後盾。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個戰戰兢兢的丫頭，眉眼低垂，顫抖著雙手端茶進門。臨門一腳卻被那門檻兒拌了個跟頭，茶壺瓷杯稀里嘩啦碎了一地。丫鬟普通一聲跪在狼藉間，不住磕頭。

「公子別殺我，公子別殺我。我錯了…我錯了。公子活著的時候不屑於我們小人物打交道，死…死了也發發慈悲。不是我做的啊，不是我做的啊！！」

「綠英！閉嘴。」後頭跟來了個打扮體面的婆子，重重一巴掌扇過去，那名叫綠英的丫鬟便昏死在一旁。婆子臉上層層疊疊的肉堆在一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明媚笑容。「小公子，老奴這就去再端個水來，這丫鬟中看不中用，我拖下去收拾。」

楚之離冷眼看了半天，翹著二郎腿斜靠在床頭，下巴輕抬，向著昏死的綠英努了努。「我院子里的人，不勞你動手。幫我關柴房，再把以前伺候我的都叫回來。」

那婆子動作一愣，狐疑似的看了他一眼，對上清亮眸子下深黑的瞳孔，又渾身一抖，連忙應下來。

楚之離當然都是瞎猜的，那姑娘臉蛋什麼樣他倒是沒注意，只是假摔的姿勢實在是太假了……昏過去之前還要跟他擠眉弄眼，估計以前跟這原身小公子有點什麼。白白送來個遞情報的，難道這小公子以前真是傻子似的紈絝子弟？

不一會兒，婆子送來了嗚嗚泱泱一大幫子人，自己在院兒里指手畫腳了半天，倒也安排的井然有序。楚之離直接借口身體不爽，既不幹擾她指手畫腳，也不出來讓這些個僕役「認祖歸宗」，隔著厚厚的大紅門將婆子打發了回去。婆子瞧了眼天色，躊躇半分，一咬牙便轉身離開了。楚之離小門一關，小窗一開，悠閑喝著甜茶嗑瓜子兒，等晚飯時候去看看那綠英。

綠英嚇破了膽，夫人以為她是公子房裡人，便好說歹說派她來給小公子吹枕邊風，她這是孤注一擲賭小公子救她一命，一旦穿幫了，不被打死也得被賣給人牙子。沒想到只是被關進小柴房，還給了個包子吃。

楚之離來的時候她正縮在一堆茅草里打著顫，身邊沒旁的人，她反而沒有那發瘋的模樣，只戒備的看著楚之離。楚之離咧嘴笑笑，撿了個幹凈地兒席地而坐，與她平視。

綠英攥著衣袖擦了擦嘴，仔細盯著楚之離看了好半天，才有些不確定的問，「公子……他們說你都忘了？」

楚之離聽出綠英語氣中夾雜著些茫然，並不全然是試探。這綠英嚇瘋了的樣子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裝，恐怕和原身也不僅僅是曖昧關係，索性點了點頭大方承認。

「全忘了，一點不記得。」

綠英眼神頓時放空，思緒似乎飄忽了一會，嘴裡喃喃著不應該啊。

「你是叫綠英吧。」楚之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是。」綠英點頭，「可公子剛剛明明就是一副認識我的樣子。」

楚之離哭笑不得，「你做的那麼明顯，我再看不出來，就不是失憶而是傻子了——怎麼回事，跟我說說。」

綠英一聽便氣呼呼的開口，「都是那嵐夫人！她……」

「別。」楚之離做了個打住的姿勢，「從頭講，我全忘了，一幹二凈，什麼都不知道。」

「唔……公子在鍾南山的時候就一直帶著我了，那我就從我知道的地方開始說吧。」綠英爬起來，半依靠在柴火堆上。「公子從小體弱，看了幾個大夫也不見好，都說活不過十歲。」

「公子六歲的時候病入膏肓，正巧碰上一位名叫齊信的江湖人，說是您根骨好，練了內功心法，定能活得下來。先夫人那時開心的不得了，就讓公子您拜了齊師父門下，在鍾南山上練武，奴婢也是那時跟著公子您的。直到十五年後，也就是今年初。齊老頭年齡大了，圓寂前把家當都傳給了你，連夜送回了這李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