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過兩天在東門廣場有個商演，我已經通知過楊夜了，明天你們就跟小吳小綠去過一次流程，懂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令人噁心的公鴨嗓，還是故意裝正經的公鴨嗓。

余念「嗯」了一聲，也不管公鴨嗓能不能看見他的小動作，自顧自地點著頭：「我知道了，蔚哥。」

電話「啪」一聲被主動來電的人給掛斷，沒有再見，沒有噓寒問暖，彷彿是度娘自帶的語音翻譯，電子化後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這是經紀人對待自己所挖掘出的商品的態度。

只要還有商用價值，余念就是一個有價值的商品，值得去雕琢打磨，但商品不需要感情，畢竟這是物質世界，大家都愛用錢去衡量一樣東西，這個世界是，娛樂圈亦是。

余念這個被裹上漂亮包裝的商品，只需要在櫥窗吸引顧客的目光就好了，哪需要給予他過多的關心。

而且被公鴨嗓掛電話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余念早就習慣了。

雖說他的好心情被公鴨嗓破壞了一半，但不足以影響他要在泡完熱水澡後喝牛奶的興緻。

余念滿足地端起放在一旁的牛奶，仔細抿了一口，回味在舌尖旋轉跳躍的絲滑與奶香。

在解決了大半杯牛奶後，余念終於心滿意足地笑了。

今天在外頭跑了一天，又是拍廣告又是練舞，這種生活過得疲累也充實，總能讓空蕩盪的內心塞進一點東西，人生道理也好，哲理學識也罷，但不至於沒心沒肺的。

余念待在簡約昏暗的卧室里，享受著獨處時光。

楊夜在公司訓練還沒回來，自己忙完事情就提前回公寓了，明天還要五點起床，循環日復一日的疲憊，趁現在有時間，還是趕緊登微博看看好了。

看看他們的新專發售反應如何。

粉絲是余念前進的動力之一，被人喜歡著，被人愛著，就不會讓他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脫軌，原來自己也是被人在乎著的。

余念靠在轉椅上，點開微博，找出2A的超話。

Two A官方後援會：#2A新專TAGS#一貫的標籤被打破，慵懶抒情，國風電音，細膩聲線席捲初夏的氣息，故事的篇章，和 @2A組合—余念 @2A組合—楊夜 一起續寫。

愛餘一生堆：#2A新專TAGS#啊啊啊新專被我無限循環！！！姐妹們我愛慘Alex了，這種又帥又好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Two Apples：#2A新專TAGS#十五塊錢！！[大哭]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兒砸們沖鴨！！！！！媽媽愛你們！

Augus的新任女友：#2A新專TAGS#Monster太好聽了吧嗚嗚嗚！追星女孩當場窒息！！！Augus真的是一個溫柔又強大的人啊，我感覺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粉上了Augus…女友粉為你打call！Augus加油！2A加油！

余念笑著把超話里的微博看了大半，心暖得不行。

看來新專的反映不錯，這次的專輯確實花了他倆很多心思，從編曲到作詞，大部分都是余念和楊夜親自參與製作的。

余念退出超話，點開微博熱搜，一條排在前五的熱搜驟然進入他的視線——同性婚姻合法。

余念的心「咯噔」一下，「嗡嗡嗡」的空調聲從頭頂傳來，在余念聽來卻是油蟬發出的知了知了，皮膚上似乎還能感受到夏日酷暑時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

六年前，畢業季，五中禮堂旁的文化走廊。

「你很好，也很優秀，但同性戀在這個社會上是不被允許的，是難以駐足生存的。」

「希望你自己能想清楚，權衡利弊。」

「如果同性婚姻合法了，我會考慮跟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

那人帥氣的臉龐露出了逃避，嫌棄，以及想要挽留顏面的心虛。

余念就那樣愣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暑期美食節的入場券，兩張券，一張皺巴巴，一張被余念當場撕毀。

酷暑爬上他的雙頰，親吻著他那發紅髮燙的臉，在上面留下汗液的痕跡。

我不是同性戀。

我不是。

僅僅是因為我喜歡的人剛好是你，而你剛好是個男人罷了。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也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

余念想。

余念那白皙的肌膚被染上淡淡的紅，眼眶也似被煙熏得紅腫，他看著盛錢宇轉身離去，看著太陽西落，夕陽普照大地。

余念用盡了全身的勇氣，說出「我喜歡你」，卻被盛錢宇簡單地歸類為「同性戀」。

僅僅是因為「同性戀」才會喜歡上身為學長的盛錢宇。

畢業典禮的第二天，盛錢宇就出國了。

余念作為盛錢宇的學弟，五中的高二學子，自然要多讀一年才能離開高中校園。

高三短短的一年內，余念心無旁騖。

他不敢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他怕受傷，怕心裡的那塊軟肉再次被刀刃切割，難以復原。

半晌後，余念回神，過去的記憶像潘多拉魔盒裡，明明具有強大的破壞力，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著持有者打開它。

沒等余念下定決心把微博熱搜點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他的房門被人從外部打開了：「余念，還沒睡嗎？」

「沒，在看微博。」

聽見來人的聲音，余念稍微鬆了一口氣，心情也好了不少：「剛回來的？」

那人點點頭，柔順的毛髮泛出一道光澤，那張男女老少通吃的臉正微微勾起唇角，對余念暗中放電：「蔚哥明天讓我們去東門廣場。」

「我知道，」余念點頭，「他和我說過了。」

對方笑了笑，徑直走到余念身旁，微微垂眸，認真地凝視余念那張漂亮的臉蛋：「余念，能不能…」

余念硬生生地看著身旁那人慢慢俯下身，往自己這邊湊：「！！！」

要湊上來了！

余念下意識地縮起脖子，立馬舉起手臂擋在跟前，做出防禦的姿勢。

「能不能讓我喝一點？」

幾秒後，對方發出滿足的讚歎聲。

余念一愣，揮開手臂，看見楊夜正拿著他剩下的半杯牛奶，「咕嚕咕嚕」地仰頭灌奶。

「嗯，真好喝。」

楊夜這個混血兒在中國生活那麼多年，還是學不會中國人那種刻在骨子裡的謙虛，體內還是懷著外國人特有的風情浪漫。

余念有時候還真拿楊夜沒辦法，雖說是最佳拍檔，但楊夜某些行為總會讓余念感到困擾。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挑眉看著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楊夜，哭笑不得：「楊夜，少捉弄我，我不習慣。」

楊夜貌似不太在意余念的話，只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單手撫上余念的頭，揉了揉：「我幫你把杯子拿出去。」

余念默認了，也沒躲開楊夜的手。

摸頭殺還是可以的，但這已經是余念的極限了。

也只有跟他相處了快兩年，感情堪比親兄弟的楊夜才有這樣的特例。

楊夜識趣地拿著杯子走掉了，余念看著房門「咔擦」被關上，緩慢地走到床邊坐下，猶豫著要不要點開那條觸目驚心的微博熱搜。

…還是算了吧。

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必要耿耿於懷。

現在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圈子裡摸滾打爬，去接觸該接觸的人和事，進入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

唱歌，跳舞，拍戲，余念都想嚐試。

明明很抗拒打開心扉，卻又想在舞台上展現自己，這樣看來，自己還真是個奇怪的人啊，余念想。

「喂？！你終於肯接我電話了？你個死小子…」

「媽，」盛錢宇拖著個行李箱，戴著頂鴨舌帽，行走在偌大的機場里，「我剛下飛機，你著急什麼？這才多久不見我啊，就那麼心心念念的。」

錢敏在那頭被兒子氣得直跳腳，瞬間發起一陣嘴炮攻擊：「怎麼說話的！我可是你媽，生你養你把你拉扯大，我讓你上飛機前給我打個電話，你倒好，跟你的正妹同學說了個拜拜後就把我給忘了！」

被噴了個狗血淋頭的盛錢宇還是沒忘觀望機場內的美麗小姐：「哎喲，媽，別激動嘛，我錯了我錯了，我現在就快馬加鞭地回家伺候您，等著我。」

盛錢宇掛掉電話，站在機場門口，叼著根棒棒糖等了大半天也沒等來他家的司機。

半晌後，盛錢宇打開微信，瞧見錢敏發來的信息：「李叔沒空來接你，自己打車回家。」

盛錢宇：「……」

明明就是在賭氣，還故意把李叔扯進來。

他這個媽也是被他爸慣的，嬌蠻任性集聚一身，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脾氣還跟小姑娘似的。

盛錢宇嘆氣，找了台計程車，嘰里呱啦解釋了一大堆才讓司機明白了自己家的位置在哪裡。

這位年過五十的司機大叔，就連手機導航都不會看，盛錢宇這個離家好幾年的人壓根不能完全說出正確的定位，兩人僵持了快十分鐘才開車上路，氣得盛錢宇一口老血堵在胸腔里，臉色臭得不行。

沒想到過了那麼幾年，C市的面貌就變了不少，高樓大廈圍繞著市中心往外建，開發區那邊也有不少新樓盤及廣場，綿長的綠道把新區跟市中心給連了起來，交通便利，通信發達。

盛錢宇坐著車，經過了很多地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快樂或苦澀，簡單或複雜，那些被封在記憶里的往事，一一在不經意間傾瀉出來。

盛錢宇自認是一個做事認真完美的人，但那麼多年過去了，只有一件事情，每當回憶起來就會讓他懊惱後悔，甚至想回去痛揍一頓當年那個幼稚的自己。

余念，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好嗎？

盛錢宇出了神地盯著窗外，一個模糊的廣告牌瞬間閃過，速度太快，盛錢宇沒看清那牌上的人是誰，只感覺那人很熟悉，熟悉到讓自己透過一個身影便能認出來。

那人的身影與余念重疊了。

是因為自己剛好想到余念嗎？

等盛錢宇回到家，錢敏已經吩咐人把茶給沏好，擺在客廳的茶幾上，邊品茶邊欣賞黃金八點檔的狗血婆媳劇。

「天吶，要是盛錢宇那小子以後給我找個這樣的兒媳婦，我非掐死他不可！」

盛錢宇剛踏進家門就聽見自己親媽那陣尖細發狠的咆哮。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走到玄關換了對拖鞋，趿著鞋走到古色古香的客廳：「媽，我回來了。」

客廳頂頭的水晶吊燈正發出亮眼的光，宅內的布置富有濃郁的國風文化，這些桌椅櫥櫃，均由上級木材精雕而成，從盛錢宇記事起，屋子裡的木香就沒有消失過。

錢敏聞聲抬頭，杏眼往眼前那個大帥哥身上一瞪，本來壓下去的火氣瞬間蹭蹭蹭地往上冒：「你這個臭小子！！！」

這位貴婦人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盛錢宇面前，掐了對方的臉蛋一把，絲毫沒有在外人面前的優雅靦腆：「你爸讓你明天到公司報道，知道了嗎！」

「嘶…知道了知道了！」

盛錢宇痛苦地揉著臉，拿他這個老撒孩子氣的媽沒辦法。

簡單地跟錢敏敘了舊，又跟宅內的阿姨司機打完招呼後，盛錢宇才渾身疲憊地回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好累啊。

盛錢宇掏出手機，拉下菜單欄，一一查看推送信息。

突然，一條推送新聞閃進他的視線里，惹得盛錢宇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頭條新聞：同性婚姻合法了！

他獃獃地盯著這幾個字眼，看了一遍又一遍，反覆確認，又跑到微博上去驗證新聞的真實性。

半小時後，盛錢宇目瞪口呆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原來這是真的。

是上天來懲罰他了嗎？

懲罰他當年的懦弱，冷漠，逃避。

余念那雙充滿絕望的眼睛，盛錢宇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個那麼幹凈溫柔的人啊，就因為自己，一頭扎進了污濁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