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回到房中，想起了子安背回來的江離送的兩個大包袱，便打開來，一隻施了法的紙鶴從包里揮動著翅膀緩緩而出。

江離的聲音附在紙鶴上：「這裡面是兩袋合意餅，你喜歡的，還有其它幾包別的樣式，我看著好，都是甜的，也帶給你嘗嘗.

不許分給別人吃。另外一個包，裡面是些成套的衣袍和配飾、中衣也有，這些衣服只有你穿才好看的，也不許給別人。」

沈墨張開手掌，那紙鶴便往沈墨手中飛去，紙鶴穩穩地落在沈墨手中，又扇了兩下翅膀：「潯陽雖別，來日方長。」

言畢便變回了一隻尋常紙鶴，沈墨聽到最後兩句，面色微紅：還真是個小朋友啊，這麼多吃到明年也是吃不完呢。

話是嗔怪，嘴角卻帶著笑，一片溫柔。把這兩包東西都收好，沈墨換上沈氏的常服，把江離的那一整套衣服整齊的疊好，小心翼翼的放進櫃子最上方，用薄紗蓋住，都收拾完畢，便出門向沈氏祠堂走去。

守在沈氏祠堂門口的弟子見沈墨來了，躬身行禮道：「玄華君，都準備好了。」

沈墨點頭，弟子遞過來一本冊子，沈墨簽了名字，弟子便在旁邊標註了時辰，四個時辰，何時進何時出，都要記載在上面。

在沈家待久的弟子都知道，外面廣受世人稱讚的玄華君，在沈家卻是另外一個境遇，每次出門除祟降妖，回來必定要跪祠堂.

用沈氏主母的話便是受戒，沒人知道受什麼戒，也沒人敢問，很多弟子替沈墨報不平，可主母的話，誰又敢去問呢？

眾弟子皆欽佩沈墨的為人，他明明知道每次出門歸來不管是不是受了傷，只要還能動，就必須要跪祠堂受戒，可是從來沒有一次因為怕受罰而拒絕求助.

世家也好、村民百姓也好，只要有求於他，他又能幫得上，沈墨從來沒有因為怕自己回來受罰而拒絕過，所以沈氏的弟子對其格外尊重，不僅只是因為沈墨修為高、十五歲得玄華美名年少有為，而是真的從心底里欽佩這個人。

平時放的蒲團已經被弟子按照夫人的要求撤走了，沈墨跪在凹凸不平的地上，雙手舉家規至頭頂，一會兒細密的汗珠便順著鬢角往下流，雙腿硌的生疼，之前被疫鬼抓破的地方又有一些裂開了。

子安曾偷偷拿來墊子給沈墨墊著，沈墨卻拒絕了，被夫人知道子安也一定會被罰，他不能連累任何人跟他一起受罰。

子安小時候看沈墨一瘸一拐的回來，經常心疼的大哭，沈墨就經常笑著，假裝很輕鬆的哄他：你看我這樣了都沒哭，我們子安也不要哭了好不好，子安最乖了，哥哥一點也不疼，不哭了哥哥給你拿糖吃。

沈墨跪在地上需四個時辰，不管從何時進去，不跪滿四個時辰便不能出去，算算這次怕是要一直跪到深夜了，其實沈墨喜歡深夜，特別是萬籟俱寂的時候。

跪在地上，思緒總是向遠飄：

第一次跪祠堂，是因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有同伴告訴他家裡來了一些人在大堂一直說他母親是壞人，他是小壞人吧，小沈墨當著所有人的面咬了其中一個不知道叫什名字的人.

謝夫人橫眉冷目：「你的母親不知道修鍊了什麼邪魔外道的法術發了狂，把一家人都殺了，跪祠堂就是要讓你時刻謹記，不要走歪門邪道，不要給沈家抹黑。」

小沈墨就那麼跪著小手緊攥，沒有哭，也沒有求沈夫人讓他起來，只是一直說：「我媽媽不是壞人。」聲音平靜且堅定。

只要有沈墨在的課堂上，謝夫人必然出現。

神符術法，謝夫人撕掉了七歲的沈墨剛畫好的符咒：「你看看你畫的是什麼鬼東西，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你是聽不懂人話嗎？給我重新畫，畫100遍！」

練武場，謝夫人朝著八歲的沈墨小腿使勁踹了一腳：「站穩，站都站不穩嗎？基本功都做不好，廢物。」

「手抬高一點，抖什麼抖？劍給我拿穩了，自己沒本事，以後等著誰去救你嗎？」

......

可是啊，沈墨輕嘆，這麼多記憶片段里，不管他怎麼用力回想，關於親生爹娘的，就只有父親的那句」阿墨「和阿娘給他的這條遮眼的白色綢帶而已，別的什麼連同那個家一樣，全都沒有了。

跪滿了四個時辰，沈墨有些吃力的往居所走，屋子裡本應該空無一人，可...沈墨輕輕打開房門.

桌子旁一位眉目清秀，杏眼溫婉的女子，焦急地等待著，她梳著珠綰青絲流雲髻，一朵蘭花輕綴眉心，月白色長裙輕盈飄逸，衣領處用銀絲線鑲秀蘭花暗紋，裙子下擺是銀絲線勾勒的祥雲紋，腰間也系著蘭花墨玉，微風吹動時輕輕轉動長裙緩緩散開，便宛如幽蘭初綻。

沈墨不需要看便知道是誰，輕聲喚了聲：「阿姐。」

沈墨口中的阿姐，便是沈家的長女---沈映安。沈映安比沈墨大一歲，從小到大，只要沈墨在祠堂受戒，不管跪到多晚，她都會悄悄過來在房裡等著沈墨回來。

沈映安眉眼一彎，便化出無數心疼和溫柔：「餓了吧。」

說著掀起了桌上食盒，是一盤做的不太精緻的點心：「你最喜歡的荷花酥。」

沈墨坐到沈映安身旁，手中握著荷花酥出神，每次他在祠堂受戒，阿姐就會做好荷花酥等著他回來.

沈家很多人都知道沈墨喜歡荷花酥，但誰也不知道或者說沒問過他為什麼喜歡，只有沈映安留意過，沈墨剛被救回沈家的時候還在昏迷，兩隻手卻攥的死死的，而其中一隻手裡捏著的就是沈墨娘親做的荷花酥。

沈墨默默的握著荷花酥，半晌笑道：「阿姐，做了幾年了，這荷花怎麼還是那麼丑。」

沈映安剛把沈墨膝蓋跪破的地方擦拭幹凈包紮好，伸手敲了一下沈墨的腦門，假裝氣惱道：「吃著還堵不上你的嘴。」

沈墨輕聲道：「阿姐，真的很好吃。」

沈映安似乎是有些哽咽，聲音顫了一下：「玉珩...幾年了？」

「什麼？」

「受戒。」

「不記得了。」

「那個時候我想有個弟弟，阿娘更想有個兒子，可是一直沒有，後來你來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再後來...阿嶠出生了。唉...其實母親她...」

「我知道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