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澤瑜又做了那個夢。

確切的來說，霍澤瑜知道那不是一個夢，是他最放不下的東西。

夢裡他不叫霍澤瑜，人人叫他二皇子。

只有一個白白嫩嫩的小不點，時常跟在他後面，奶聲奶氣叫他「胤真」。

「胤真今日的功課又被夫子罰了，叫你昨日不要貪睡，多看兩眼書。」

年長幾歲的胤真忍著笑看著眼前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包子，應了幾聲「是」。

小包子一手好琴出自名門。

才華出眾，技藝卓絕，再加上年紀小，宮裡人包括父皇母後對他客氣有加。他心裡估摸著這小傢伙未來應該是不可限量。

可是自己不一樣。

朝廷紛爭、幾位哥哥弟弟心懷鬼胎，國境之外還有虎視眈眈的異族人。

他沒什麼野心，可由不得他沒有野心，這是命運的悲哀。

長大後事端接踵而來，容不得他喘息。他唯一能休息的時刻，就是去聽小包子彈一曲的時候。跟小包子講一講自己外出事務的見聞，聽的小包子一愣一愣的，他覺得很有趣。

也很寧靜。

母後看出他表面游刃有餘，實際內心分崩離析、痛苦不堪，帶著心疼跟父皇提了兩句。朝堂之上，父皇開始屢屢將他外調，遠離京城，遠離是非之地。

確實少了很多紛擾，只是少了點琴聲。

小包子在京城，應該過得挺好的吧。

左右……那小傢伙自己強的很，也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世界一下變得灰白，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

他當時遠在江南，聽聞都城被攻，大驚失色，不顧官員反對乘快馬連夜返回國都，七天七夜不曾和眼。

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國都城破，父皇被俘。

他作為皇室唯一倖存的皇子，暗自調兵，在第四個夜晚奇襲蠻族，拿下了首領的項上人頭。蠻族大軍反應過來後，憤怒至極，全力反撲。他帶著手下將士抱著必死的決心背水一戰，活下來的人數不到一成。

那一戰之慘烈，言語不能形容。所幸，還是勝了。

救回父皇母後，拿回了都城，倖存的百姓安頓下來，開始用漫長的時間來恢復這一戰的元氣。

可是，他沒有救回一個人。

一個叫彥亭的人。

思及此處，大痛。

他一皺眉，緩緩的睜開了眼。

在正式訓練進入第三天的時候，彥亭他們訓練室少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摘下身上的牌子，收拾好行李離開了HQIG的宿舍。

他們訓練室算是減員最少的，接下來每天都會有人離開，練習生的總數在迅速減少。

一時間，彥亭感覺到訓練室里的氣氛都變了，無形的壓力陡然劇增。

前兩天大家都在努力適應訓練的強度，都在咬著牙堅持。此時離去的人不管是堅持不住自行離開的，還是工作室出面協商的，無疑都給還在的訓練生一種很強的精神負擔。

各個訓練室也狀況頻出，第二訓練室的林宇在第三天訓練的下午體力不支暈倒；第五訓練室的任陽明訓練時用力不當，右腳腳踝扭傷，情況很不好。

用力過猛，導致肌肉拉傷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這些情況反映在觀眾眼裡，就是另外一種揪心。

訓練特輯的播出方式做了創新。

與以往一周兩期、經過精心剪輯的兩小時節目不同，這次是以一種「紀實」的形式播放。

從正式訓練開始，也就是從七月六號開始，訓練特輯每晚十二點播出，時長一小時，隔日反饋，如六號的訓練內容七號晚播出。

如實記錄訓練狀況，沒有劇本，沒有誇張，將練習生們的表現如實呈現在觀眾面前。

是好是壞一看便知。

這幾日的節目播送完，外界輿論沸沸揚揚，熱度持續走高。

高強度的訓練節奏、身體受傷、突髮狀況、訓練室里的矛盾和爭吵、被訓練老師責備等等，各種情形看在觀眾眼裡，或多或少能體會到High Quality Idol Groups工作室中高壓的訓練氣氛。

大部分新粉絲們忙著心疼自家愛豆，離開了的練習生粉絲們找來「石錘」證明節目黑幕，還有踩一家捧一家的，更有資本的力量在後方推波助瀾，節目播出時日尚短，各家也沒成氣候，沒法引導自家輿論。

一時間，網路上魚龍混雜，眾說紛紜。

沒有外界通訊工具，HQIG這邊的練習生們沒有受到這些輿論的影響。

但也非常不好受。

訓練強度還在不斷加大，訓練時長也在上升。

正式訓練第五天起，早訓時間提前到了四點半。

早上四點半集合，晚上十點半結束。彥亭每晚回去都是強撐著給自己放鬆身體，簡短按摩，然後倒頭就睡，蘇羽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雖然倆人在同一個宿舍，但連說話交流的時間都沒有，一天的交流不到十句。

體力和精力都被緊緊繃著，彥亭每天都在咬緊牙關跟訓練進度。

訓練室剩下十個人，是當初人數的一半，彥亭能留下來讓很多人暗暗吃驚。

體力訓練不同於別的，一是考驗身體，二是考驗毅力。心裡想的是一回事，能真正跟上是另外一回事。

彥亭的狀況仍然不樂觀，每日的訓練進度卡在剛剛完成的邊緣。

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日常的訓練進度標準是按大多數人的體質制定的，對於彥亭來講其實是超負的。

有一次在彥亭中午加練的時候，有一位提早過來的助教跟彥亭說了幾句。

有意無意的提醒彥亭，雖然有訓練和審核標準，事實上也會根據訓練生個人不同的身體狀況進行合理的微調，進行綜合判定。

彥亭笑了笑謝過了助教老師，沒有絲毫鬆懈。

別人對自己的寬容固然值得感激，但自我放鬆和原諒才是成長路上最大的敵人。

前世數載，彥亭從小就活在「天才」的稱讚里。

盛名之下，最容易一念之差。

光芒越盛，深淵越深，這是他從小被父親教導的，他十六年沒有一刻鬆懈。

那時政局動蕩，滄海橫流。他在華都宮闈中活了十幾年，錦衣玉食，卻時常覺得透不過氣來。

如今的環境比起當時，真是單純的多。

君子慎獨，以嚴自約。

前世是出於喜愛和無奈。

現在是出於習慣。

學校有學風，家庭有家風，環境都有氣氛，訓練室也不例外。

第七訓練室的其他人都暗暗較勁，沒有誰願意承認自己比別人差。

在這種氣氛下，連訓練老師喊拍子都一天比一天有勁了。

這天上午，彥亭草草吃完早飯來到訓練時，感覺氣氛和往日不太一樣。

拍攝的機器……怎麼和平時不太一樣？

工作人員也變多了……

還佔了訓練的場地……

要幹嘛？不訓練了？

彥亭是提前來的，還沒有到正式訓練時間，他就在一邊的角落裡做熱身。

八點半，練習生們來齊了，大家按位置站好。

訓練老師看著這十個人，笑眯眯地說：「今天上午的訓練任務有一些變動。」

然後他看著茫然的十個人說：「今天上午給大家的任務是——直播。」

直播？

突然改變的訓練任務讓練習生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工作人員給每個練習生都擺好了位置，架好了手機。

當練習生們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到手機界面上自己的直播間里瘋了一樣刷起來的彈幕，還有些發怔。

在現代社會裡失去通訊設備十幾天，基本活出與世隔絕的感覺了。要不是每天訓練時能看見角落裡架好的機位，有些人都要忘記他們每天的訓練過程還要做訓練特輯給外面看。

他們不知道訓練特輯拍出來是什麼效果。

更不知道這短短十幾天已經催化出數量可觀的粉絲群體。

彥亭坐在自己的直播手機面前，看著滿屏的「啊啊啊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是當練習生，他還沒有直面過所謂的「明星粉絲。」

這麼過去了快兩分鐘，別人那都聊上了，彥亭這還不知道要幹點啥。

「你可以跟觀眾們互動。」旁邊工作人員有點看不過去，提醒道。

彥亭點了點頭。

他朝鏡頭揮揮手，聽話地笑了一下，說：「上午好。」

又是滿屏的「啊啊啊啊啊——」

彥亭根本來不及看彈幕寫的啥，工作人員也指望不上，就開始自己找話題。

「現在是……九點」，彥亭抬頭看了一下表，問：「大家來看直播，不用上班嗎？」

「啊啊啊啊——」

「小哥哥在看我！！啊啊啊我死了！」

「今天是周日啊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周日」

「周日啊小哥哥」

「已經訓練訓得失去了時間觀念」

「啊啊啊啊好可愛」

「周日！！！」

「今天不上班」

「小哥哥的眼睛！！！」

「媽媽快來看你女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無數彈幕飛快閃過，來不及捕捉。

彥亭看著哪條算哪條。

「早飯嗎？吃了。吃的吐司。」

「蘇羽？不知道，我沒和他一起吃。」

「累，但是還能承受。」

「貓和狗都還好，但是非要比較的話比較喜歡貓。」

突然，彥亭面前的手機熒幕上光輝燦爛一輛紅色的汽車趾高氣昂地衝到熒幕上，把彈幕擋了大半，彥亭愕然，轉向旁邊的工作人員，問：「這是什麼？」

工作人員沒想到彥亭真的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小聲道：「這是觀眾給你送的禮物，算是禮物中最貴的吧。」

彥亭點點頭，百感交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行業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白：我作秀，你交錢。

「要感謝送禮人的。」工作人員提醒道。

彥亭看了看熒幕，念到：「感謝這位……」，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

「這位……胤真送的禮物。」

話音剛落，一輛輛超跑出現在熒幕里，觀眾們也被震驚了。

哪裡來的金主爸爸？

名為胤真的觀眾一口氣刷了十輛跑車才停下，彈幕刷得飛快。

「我靠，太猛了！」

「哥哥值得！」

彈幕里大家也興奮的不行。

「謝謝這位用戶。」彥亭笑著看著刷的很快的彈幕，心裡微動。

胤真……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這位故人的名字了。

「幫你查查？」系統出聲。

這裡是現實，彥亭再傻也明白那大機率是重名。沒有希望才不會失望，他在想什麼呢？

系統感受到他的思緒，老實地不再講話。

……

二十分鐘自由直播過後，是新一輪工作人員提問的快問快答。

從粉絲那裡收集的最想問的十個問題，現場由彥亭回答。

「第一個問題，早上起來會先幹什麼……」

「我的話……先睜眼吧。」

「第二個問題……」

幾十位訓練生進行直播的同時，後台數據的統計實時呈現給各個娛樂公司。

典藝娛樂的高層辦公室內，十幾個熒幕同時亮著。每個熒幕上同時開著好幾個畫面。

每個熒幕都有工作人員在旁邊盯著記錄。

旁邊還有幾個用電腦進行統計和計算的。

霍澤瑜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忙什麼呢？」

「忙著看新人。」在一邊沙發上坐著的尚南說。

「什麼新人？」

「HQIG的。」

「那你叫我上來……」霍澤瑜皺了皺眉頭，站在一個熒幕前面看。

「我看見你讓我找的那個人了。」尚南站起身來，站到霍澤瑜旁邊。

爸爸早自己找到了，霍澤瑜想。

霍澤瑜問：「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彥亭。」

HQIG工作室

一上午的直播重新給練習生們注入了活力。

他們大部分人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人氣，很多人都會被外部的因素影響，粉絲的喜愛和支持更是這些人的動力。

這裡幾乎沒有人不想被人關注，大家都是沖著出道、登上舞台來的，經過艱苦卓絕的訓練，突然發現自己被這麼多人關注，沒有人不激動。

直播結束後，彥亭充滿幹勁的用完午餐，回宿舍休息了一會。

睡完午覺起來洗了把臉要出門的時候，被蘇羽一把拽住，他神秘兮兮地跟彥亭說：「下午見。」

「……？」

彥亭一頭霧水的到了訓練室，做起了熱身活動。

等到下午訓練時間到了，人齊之後，卻依然沒有開始訓練。

訓練老師帶他們離開了自己的訓練室。

這又要幹嘛？

上午直播，下午又不訓練了？

彥亭正想著，就被帶進了一間由幾間訓練室打通的超大訓練室內，他還見到了其他訓練室的練習生們。

七名老師站了一排。

七個訓練室，五十名訓練生。

正式合訓。

彥亭看了一圈，人太多了還沒找著蘇羽就被趕過去站隊。

練習生們重新打亂排隊，身上的號碼牌被收回，被重新發了印有自己名字的牌子。

彥亭收到自己的名字，摸了摸上面端正的字，捏了捏四個角，將它端正的貼在自己衣服的左上角。

五十個人重新整合編隊後，站好聽訓練老師們訓話。

「恭喜大家，透過了淘汰率大於二分之一的選拔，站在這裡的你們，都是HQIG工作室的正式訓練生。

這十三天，有自己離開的，有沒有透過審核標準的，有因為各種原因離開的，你們今天能夠留下來，作為HQIG工作室的一員，是你們的驕傲，也是HQIG的驕傲。

但這隻是開始，不要放鬆。

路還遠的很，你們也只是才剛剛踏出第一步。

當一個人的當前目標簡單的時候，他或許身體會很疲憊很痛苦，但他心不累，接下來就沒那麼簡單了，要明白對於你們來說每天都是新的考驗……」

彥亭聽著唐武的訓話，唐武喜歡做這樣的角色，在第七訓練室的時候，就兩天一小訓三天一大訓，有的時候大家一邊訓練他一邊說。

人生感悟、激勵、有感而發，要啥有啥。

甚至有的話彥亭已經聽過不止一遍了。

正一邊聽一邊走神，突然後面有人悄悄戳他。

彥亭沒動。

又戳了一下。

彥亭小心的回過頭去，就看見朝他笑得一臉燦爛的蘇羽小朋友。

真是……無端的讓他想起胤真送他那隻白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