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上的人仍無醒來的跡象，一旁的黑衣少年發了瘋似的衝上去，搖晃了一番，然又跌坐在一旁，看著他輕聲呢喃:

「小仙君，快醒醒，起來陪我找狐狸，好不好？」

一片寂靜。

那黑衣少年突然又用劍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在冰棺上用血畫著什麼 ，筆走龍蛇般的血跡蔓延開來。

「以吾三魂七魄為引，永世不得輪迴，換取雲月百世安好...」

少年嘀嘀咕咕說著什麼，隨著光亮一閃，他渾身的氣息逐漸變弱。

世間萬物皆為命中註定，任你幾番輪迴幾度歸來，都會註定重入命局，遇上你該遇的人，重新踏入上天安排好的劫。

「嘿，聽說了沒，風亦棠死了！」

「當然聽說了，這麼大的事兒誰不知道，風亦棠為禍一方四處樹敵，動輒滅人仙府，有此等下場當真是活該，咎由自取！」

「可不，聽說是黔江傅家為民除的害，被一劍穿心而死，嘖嘖，死前居然死死護著一隻小狐狸，你說他這麼個壞事的魔頭居然養一隻狐狸，可不可笑？」

「這算什麼？許是哪裡搶來的忘記了吧，他風亦棠一向愛幹這種持強凌弱的事兒，實在不足為奇。」

「可我還聽說他死後被挖了雙眼吶！」

「他仇人那麼多，就算四肢盡斷五馬分屍也償還不完的人命，一雙眼罷了，可不是活該......」

人世糾纏，對錯皆有因果，掙扎痴狂瘋魔，心如萬里荒漠，只不過求你一句心疼，求你一個憐憫的眼神，皎皎曦月如神祗入世，他可渡這世間苦果，卻無法渡化自身的劫。

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床上滿頭冷汗，眼睫不安的顫抖，雲月剛擰了濕毛巾擦去一層薄汗，還沒收手就差點被撞翻在地。

床上人手腳並用的胡亂踢踏，表情愈發猙獰痛苦，因病蒼白的臉頰此時更是如霜如雪，雲月捏住了他的手腕，發現手指抖動的厲害，即便已經渡了靈氣過去，也沒有讓那人歸於平靜。

「疼......疼......」少年在夢魘中模糊不清的掙扎，周身狂風驟起拍打在身上以及來自人群中四面八方的指點，嘲弄，冷斥，鄙夷，像一隻只行屍走肉的利爪緊緊攫住他的四肢甚至喉嚨。

利爪穿體而過，把皮膚血肉生生撕裂，他被按在冰冷的地上，被踐踏被撕咬被啃食。

「哪裡疼？」雲月微微附下身子，幾乎貼在少年幹燥的唇上，才聽清聲若蚊吶的痛呼，明明是跌進水裡發了高熱，怎麼會像是正在被人無休止的折磨呢？

雲月把那個顫抖的手掌握在手裡，小指仍在無意識的跳動驚攣。

許是他的手心幹燥冰冷，少年一接觸就反手握了回去，似乎是在炎炎烈日之下尋到了一汪冰泉，不過是一個觸碰就帶來從腳底到心尖的舒坦。

少年五指修長，只是因為常年習劍，手心裡留下了一層薄薄的繭子，雲月坐在床邊，定定的看了少年許久，面上一片清淡，看不出是擔憂亦或是喜悅。

他伸出另一隻手碰了碰桌上放著的藥碗，黑褐色的藥汁還在冒著熱氣，溫度卻正正好了，

雲月掰開少年的手掌，將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抽出來，再去端了藥碗，一回頭少年正睜了雙眼看過來。

燦若星辰的雙眸因病更加濃郁，像沉積已久的銀河捲起深不可測的漩渦，有幾分怔忡也帶著幾分茫然。

不知為何他的心微微一酸，來不及抓住這莫可名狀的感覺，少年已用力撐著雙臂依在了軟枕上。

「阿棠，醒了就喝藥吧。」雲月把藥碗遞過去，細白的瓷勺和皮膚的顏色一樣幹凈，勺子遞到嘴邊，藥汁里的苦澀味道還沒挨到舌頭已經令人不能忍受。

風亦棠嫌惡的微微側頭，長而卷翹的睫毛在光潔的臉上投下模糊的陰影，「我自己來吧，多謝師尊。」

雲月遲疑了一瞬，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拉起手把藥碗放進了對方手心裡。

「你小心些別燙到，我去拿參湯給你喝。」雲月從床上起身，一轉便聽到藥碗磕碰的聲音，黑褐色的湯藥一絲不落撒了他一身，胸前，被褥上，濕淋淋的藥汁正四處流動，身上雪白色的裡衣已經黏糊糊的粘到了皮膚上，藥碗也滾到了床榻裡面。

「你......」雲月皺了眉頭，對方沉靜的目光從容不迫和他對視，語氣也甚是委屈：「徒兒應該是才睡醒手上無力，師尊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說罷眼睫又垂下去，眉尖悄無聲息的露出一絲愜意，這種黑乎乎味道難聞的東西，能不喝還是不要喝了。

一個高熱又死不了人，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光明正大的霸佔眼前這個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