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太監走後，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幾個獄卒走了進來，用腳踢了幾下李祥瑞，「唉！醒醒，別裝死！」，獄卒見沒反應，拖著李祥瑞往外走。

「大哥，這小子還受得笞刑嗎？看他焉了吧唧樣，都快死了。」麻花臉獄卒看著李祥瑞一臉慌亂。

「受不了？他不上你就得上，賢妃現今受盛寵天下皆知，她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你像螞蟻一樣捏死！不按她的吩咐做，我們都得死，況且，這人已經不是當初威風凜凜的監統了，是噬血魔，殺人不眨眼，早該千刀萬剮，砍頭算輕的了。」

木板一下下往身上砸，啪啪作響，李祥瑞咬唇發出痛苦的悶哼聲，腦子已經停止運轉，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體會這份疼痛，前七日的刑罰比這個重，都忍下來了，可現在小小的笞刑卻讓李祥瑞生不如死，不是因為傷上加傷，是信念沒了，希望沒了。

一一，我，我快撐不住了！

笞刑過後，李祥瑞被扔回牢房，背部已血肉模糊，一雙黑瞳光彩全無，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的月亮。

深夜賞月，是那人最愛幹的事，每次都將李祥瑞從溫暖的被窩拖出來，帶他飛到皇宮最高的屋檐賞月，月亮時圓時缺，兩人卻不變，一人煩一人喜。

「小傻子，月亮有何好看？為何你天天都看，不厭煩嗎？」李祥瑞打了個哈欠，帶著點剛起床的奶氣道。

「不煩，有你陪著，到哪都是山河川流日月星辰。」

李祥瑞愣了愣，臉頰炙熱迅速紅透了耳根，略顯稚嫩的臉彷彿要擠出紅汁，那人看著李祥瑞傻哼哼笑起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月亮還是那般皎潔無瑕，不染鉛塵，可你卻拂了我們當初的誓言，什麼「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竟都是騙我的，我替你穩住了江山，你卻想奪我命。

一切皆空。鏡中花好，水中月圓，分明清晰在眼前，終是遙不可及。帶得歡曲盡，人散場，剎那歸虛無。鏡中花，水中月，虛幻迷離人，曲終人散。當初的極盡溫柔，曾經的海誓山盟，皆鏡中花水中月，終歸虛無。

如今，是烈日炎炎如火燒的六月。

赤焰國律法規定，仲春之月，毋肆掠，止獄訟。秋至之月，可執法，可獄訟，稱秋後問斬。

春夏之間草木茂盛生機勃勃，人的生死應合於自然。秋天草枯葉落，處決罪犯才合天地蕭殺之時。

在六月殺人，是冒了天下之大不諱。

李祥瑞被押上了囚車，趕往西市菜市口，途中兩旁的百姓皆側目而視，將家裡的臭雞蛋爛菜葉扔向他。

「鄉親們，砸死他！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讓他活在世上，天理難容！」

…………

有憤怒，有厭惡，有鄙夷，有漠然，獨獨沒有同情，百姓的言語有如銳利尖刀直刺心臟。

那日李祥瑞率千萬士兵凱旋，眾將士臉掛笑顏，意氣風發，威風凜凜，所到之處，百姓無不鮮衣怒馬熱烈歡迎。

「李監統，威武！」

「李監統，威武！」

「李監統，威武！」

……聲如貫雷，響京三日。

多麼諷刺啊！

噁心的氣味襲來，李祥瑞蹙眉，眼睛充血且混沌，像死人般停滯不動，心只思一事。

三日前，那人與自己至信至親之人舉行了成親典禮，舉世歡慶，滿城鑼鼓喧天，遍地花紅禮炮，十里紅妝。

在獄中都能聽到鑼鼓鞭炮聲，獄卒扔來一包喜糖，說是普天同慶，李祥瑞抱著糖泣不成聲，隔壁牢房的男子以為他有糖吃高興得哭了，看了看手裡的糖，咽了咽口水，將糖扔給了他。

「吶！給你了。」

可那人不理，男子尷尬了，有點氣悶，躺在枯草上倒頭就睡。

「謝謝。」在黑暗中聲若蚊蠅。

離刑場越近，天就暗一分，風就蕭瑟一分，路邊一替人算卦的老者見天色異常，臉色大變，隨手算了一卦，驚得說不出話，慌忙收攤回了家。

李祥瑞跪在刑場上，臉色鐵青，嘴裡呢喃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念完不由仰天冷笑一聲，聲嘶力竭嘲天喊著，「你說過不傷我的，騙子！騙子！」，熱淚劃過了臉頰。

站在城牆上穿著玄青衣袍那人一聽，心突然一顫，雙手緊握城牆，刮出了血痕，侍衛本想上前阻止，卻瞥見了那人在流淚，慌忙下跪，不敢正視那人的臉，冷汗涔涔。

一陣冰涼從臉頰劃過，修長的手指撫上臉頰，一臉驚訝，上一次流淚是因為母妃走了難過，從那一刻起便發誓此生決不落淚啊！可如今竟情不自禁落淚，這是為何？心為何如此痛。

兩眼一黑，刑場上的那人緩緩消失在眼裡，倒在了地上。

刑場那邊完全不知城牆上的動作，監斬官抿了一口茶，扔下籤令牌「午時三刻已到，斬！」

身穿紅色衣袍，身形魁梧，心口長滿毛的劊子手見監斬官下令，便含了一大口酒噴到事先磨好的大刀上，剛想砍下去，刑場上空飛來一群烏鴉，一直徘徊在上空不願離去，叫聲凄厲。

片刻之後，空中突然飄起了大雪，潔白無瑕的雪瞬間覆蓋了整京都，剎時銀裝素裹，台下百姓慌成一團，裡面的老者驚恐萬分，「凶兆！凶兆啊！」

白日飛鴉，六月飛雪，乃大凶兆！

「此人斬不得！斬不得！」百姓驚呼。

「斬不得！」

監斬宮神色慌張，抹了一把冷汗，一邊是觸犯天神，一邊是滅門，猶豫片刻，「斬！快斬！」

劊子手生活就靠著這份微薄收入，只好點了點頭，對著李祥瑞的脖頸砍了下去，鮮血噴濺六尺，將雪花染得鮮紅，如彼岸花開般妖冶。

百姓中年邁的老人癱倒在地，「完了！都完了！」

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若酒折柳今別離，無風無月也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