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前人，要麼不記掛，一旦記掛就掛沉了心。

失而復得的喜悅難以抑制，秦異琤這才如失心瘋一般衝上前將同樣呆若木雞的南溪霏攬入懷中，久久不願放手。

或是宮野遊魂，或為怨氣滿身的厲鬼，或是如那隻老貓一般，經高人之手造出的奇物……

抱著南溪霏之前那一剎秦異琤有這麼想過。

然而秦異琤也想過，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是人或是鬼，對自己而言他就是他，他就是紮根在自己心裡那顆挪不掉的頑石。

呼吸是有的，心跳是有的，懷中的溫度也是有的，感受到這一切時秦異琤忍不住涕零，卻是笑出了聲。

「你……我……」

秦異琤支支吾吾，語無倫次，也顧不上自己髒兮兮的手，直接捧著南溪霏的臉就堵上一吻。

殿外涼風一陣，驚了堂中燭火，胸膛間此起彼伏，忽然搖曳，讓兩人疊影如水浪般染了牆上水墨。

風靜了，彼此悸動的心也平靜了，四目脫離了彼此呼吸的水汽漸漸又變得明朗。

南溪霏望著秦異琤一臉狼狽，神色中三分心疼，三分疑惑，三分喜悅，另外一分則是擔憂，他不知道其實這貨也和自己一樣。

「庶伯，你怎麼回來了？」

南溪霏望了眼四周將秦異琤帶至屋內一角雙雙坐下，一雙手不停在他雙肩摩挲，又將自己聲音壓到最低。

「我……」

秦異琤握著南溪霏手，撫著他手指上因練劍磨出的繭，「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一句，最後只深深嘆口氣，道了句「一言難盡」。

南溪霏莞爾，從上到下將秦異琤好好看了一遍，只遺憾：

「庶伯歸來無論對我還是君上都是喜事，今夜本該為庶伯接風洗塵，可時局卻是如此……」

秦異琤忙搶道：「什麼接風洗塵，只要你活著比什麼都好……」又望著南溪霏滿目疑惑，「子霏，對不起，這次我差點害死你，以後我再不會任性了。」

南溪霏瞪大了眼：「你都已經知道了？」

秦異琤點點頭：「今日我去了法場，親眼看著劊子手砍掉你的……不，是那個死囚的頭，我以為那是你……所以……」

彷彿一切都是上天給自己的考驗。想起法場那一幕，直到現在秦異琤額上還會因恐懼溢出虛汗，雙眼也會不由自主將眼前人緊緊鎖住，以確認眼前的這一幕不是自己造出的夢。

聽秦異琤說到此，南溪霏降下睫毛黯然一嘆：「其實你說的沒錯，如今世間是再無『南溪霏』此人了……」

一切都如獄卒們所言。

自上次秦異琤在都宮內鬧了那一出後，栗一笒一黨欲借題發揮，想抓兩人一個現行，以此散布謠言說兩人聯合對晙王不軌就地正法，可就在那夜鄒嬴帶人去媧皇殿時，被抓現行的只有南溪霏，於是這鍋就只有這廝一個人全背了。

秦柏星當夜也在媧皇殿外，他見後來諸多侍衛趕去殿內以為秦異琤沒走成，也趕了上去，最後發現眾人押著的居然是舅舅。

鄒嬴當時本想將南溪霏押送天牢，無奈秦柏星強勢，硬是要將南溪霏帶回祈賢殿親審，最後迫於秦柏星威勢鄒嬴只得作罷。

回殿後，秦柏星知道栗一笒要藉此將異黨剷除幹凈，南溪霏是凶多吉少，忙與他連夜商量了一個萬全之計，那就是找人當南溪霏的替死鬼。

這個替死鬼就是南溪霏義兄鍾尚家的死士。

栗一笒當年助晟瑤平定三公之亂，又藉機把持朝政牽制住晟瑤勢力，晟瑤薨後他成了最後的贏家。為了長立朝野之巔，他大揮手筆清理朝中官員，那些不屈從的自己的，他都想方設法冠以莫須有的罪名，或是罷官，或是流放，或是殺頭，皆一一處置，其中鍾尚之父鍾絨就在其中。

於此，鍾尚失去的不僅是家父，還有他的家母，叔父，姑姑，堂表兄弟以及兩位親姐姐。鍾尚能逃過此劫，皆因那時他遊學在外。如今他改姓氏為『田』，隱於奉吉，以剩餘家財豢養幕仲，就是為了日後能有機會親自烹了栗一笒。

鍾尚現在做都宮內膳房的生意，那夜他利用這層關係連夜將易容好的死士送進宮換了南溪霏出來，又將南溪霏藏匿自己宅子里。這之後第二天南溪霏下獄的消息就在奉吉傳開了，罪狀三條：毆打內館長，刺殺君王，企圖逃逸。

幾日後，鍾尚聯繫紀朝侯仲妎將此事告知，仲妎即刻以恭賀之名獻上賀禮與宮人，南溪霏又混跡在宮人隊伍中進了都宮潛伏在秦柏星身邊，如此才得以保全此身。

南溪霏感慨：「如今這般倒也好，至少我可在暗處給君上獻策，只要不被發現便好。」

兩人你悄聲一句，我悄聲一句，聽南溪霏說完此事，秦異琤又看著他這身打扮，終於忍不住埋汰：

「就你這身板，當個俊俏的內官有什麼不好，偏偏要裝成大姑娘，你這算什麼癖好，被別人看出來怎麼辦。」

南溪霏微翹著塗滿胭脂的雙唇，兩眼瞥向一旁：「我扮女人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

秦異琤一臉壞笑：「我聽說宮女們晚上都是睡在一塊兒的，你就真沒被發現過？」

南溪霏理直氣壯：「那是自然，我根本不用和她們睡一塊兒，我都是在君上寢屋內伺候，再說，小時候王長姊將我扮成女孩，我也從未讓他人看出來過。」

對吼，想當初在朱琰第一次見這廝自己也沒發現他就是個男人。想到此秦異琤忍不住翻個白眼，心想好在秦柏星是自己帶大的，要留給他親媽養大 ，指不定以後也是個女裝癖。

兩人說起鍾尚，南溪霏又是一臉感激：「自師父遭難後，他便沒了音訊，直到那日君上即位，我才收到了他的書信，若非他及時當機立斷找人替換了我，說不定我早已是刀下亡魂了，如今他救了你，還將你平安送進宮，我真是不知要怎麼感謝他好。」

秦異琤本打算將那面癱夜叉的『豐功偉績』好好在南溪霏面前歌頌一番，聽南溪霏此言，也裝作同意的點點頭：

「是，是，他是好手段，好手段……」

之前吃了鍾尚那一記手刀後，秦異琤就徹底斷片了，自己是怎麼被送進來的，他當然不知道，況且他自己也聞不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濃濃豬腥味，還懷抱著南溪霏信誓旦旦：

「子霏，我發誓，我不會就讓你這樣從世間消失的，就算今日他們將你『殺了』，日後我也一定要讓『南溪霏』繼續活在世上。」

南溪霏輕聲一笑，鼻子微微動了動，身子一扭從秦異琤懷中微微掙開挺立腰身，又抬起對方的下巴，一雙星目宛轉靈動：

「只在這之前，先讓『奴婢』好好伺候庶伯沐浴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