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因與陳天華用過午飯，酒足飯飽，陳天華和陳叔商議拜師儀式，他晃著手散步，走到在湖邊打坐的陳洛身前。

「咳咳，玉兒。聽說、聽說你把廂房讓與那人，自己在這裡整宿打坐練功？如此，你將人擄來，意欲何為？」莫因忍著沒笑出來，走闖江湖多年，還沒聽過這麼奇怪有趣的事。

陳洛搖搖頭，「他在這，便好。」

這、這確實是個傻子吧。少年得志、一世英名的陳天華居然教出這麼個傻兒子？莫因一聲嘆息。

在山下時，莫因沒怎生細看那書生，此時望向在陳洛廂房外晾衣服的小少年，有些眼熟，「那可是城內老藥師沈浩的侄子？」

「嗯？不、不曉得。」陳洛當然不曉得，他連人家的名字都問不出來。

「少爺，有人找。」小明前來通報，卻對著莫因搐了搐嘴角，「是那日被莫老爺險些抓廢了手的蕭公子。」

陳洛還未說請，莫因已一溜煙不見了，陳洛剛踏出花園，莫因已迎面挾著蕭逸大步走來。

「陳公子，救命，這個大爺腦子不太好。」

陳洛尚未出手相攔，莫因挾著蕭逸大跨步走到還在曬衣服的書生面前，「你可是老藥師沈浩的侄子？你善畫麼？」

書生點頭，莫因將蕭逸推至書生面前，隨身掏出張皺皺巴巴的畫卷，「此畫乃沈浩藥師所畫，時隔多年，已殘皺不堪，你且幫我再畫一張，照著此人與此畫卷，可明白？」

畫卷已殘皺得基本看不太清，但依稀可以看出畫中女子與眼前被挾著的男子有一兩分相似，他基本明白這魁壯男子的意思了。

「照著畫卷畫是女子？照著人畫是男子？到底是要畫女子還是男子？」書生看著莫因蹙眉，最怕遇見這樣的甲方好伐？你們能不能講點理？

「男子，你快些畫，畫好了，我幫你逃出去。那小子和他父親都不是我的對手，我揍死他都很輕鬆的。」莫因低聲說。

書生猛點頭，「遲些便給你。」想了想又說：「幫我逃出去即可，無需揍死他。留、留他一條狗命吧。」

陳洛趕過來，見莫因並無加害蕭逸的意思，便也不插手，站一旁看書生認真的研墨作畫，更為欣賞這小書生，在他眼裡，這書生便如風雲霽月，是這世上最美好的物事一般。

「陳少莊主，救我！」蕭逸擺脫不了莫因鐵棍一般的雙臂，這爺們也不知犯的哪門子神經，挾持他就是為了找畫師給他畫像，上次在城中找到那老畫師，可人家已掛了，讓他使計給溜了。

「少莊主！」

「莫吵。」陳洛不滿的阻止蕭逸大吵大叫，拿起劍在窗前舞起來。

陳洛覺得這世上最美好的事，可能便是那書生在窗內讀書作畫，他在窗外舞劍練功，去他的重建陳家堡、去他的山下繁華，春有花夏有雨秋有月冬有雪，窗內房裡有小書生，足矣。

蕭逸即刻安靜下來，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陳洛適才看那書生時神情里的詭異之處，情場中打滾過的蕭逸，太明白那眼裡有什麼。

陳洛，你是我的，沒其他人何事。蕭逸半眯著眼，七竅玲瓏心並沒把這毫無風情的小書生放在眼裡。

他和書生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似曾相識之感，蕭逸認得這是那日莫因擄他去那畫師家裡的少年，孤傲高冷的書生懶得去想這人是誰。

「你們無須在這了，我再潤飾潤飾。」

書生不喜熱鬧，將莫因和蕭逸皆趕走，抬頭看了看陳洛修展頎長的身姿在窗前一招一式如白鶴般優雅灑脫。

怔怔的欣賞了半晌後，嘆了口氣，真是可惜，好模樣卻是個輕浮下流浪蕩之人，哪家女子或公子配這人，真是哀怨，頭上怕總是一片青草地般的翠綠。

又想起自己做的那荒唐的夢，抿了抿嘴，垂首，那絲悲傷又漫上心頭。他是如何孤傲高潔之人，怎生會讓這下流之人入他夢裡呢，太悲傷了。

書生為了莫因一句幫你逃出去，緊趕慢趕的在次日天亮後，終於完成畫作。

陳洛走過來看，確實有兩分似那蕭逸，神韻卻又比蕭逸更為清淡雅緻，真是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沒有他眼裡的書生好看。

雖然，與蕭逸並不相似，但陳洛也不知莫因到底要書生畫誰，便只是胡亂的贊著，像，真是像。書生看著他違心的胡言亂語，搖頭翻白眼，越發覺得陳洛輕浮。

蕭逸不知何時又擺脫了莫因，跑了過來，擠在陳洛身邊看畫，「這畫的是我麼？」他很想說，不像好伐？

「你是何人？」不知何時，陳天華也站到他們身後。

「父親，此是蕭逸兄。這畫的便是他。是不是很像？我的小書生、不、我的貴客是不是超有才？」

沒人理會陳洛花痴式的拍花屁。陳天華只是看著蕭逸問：「蕭逸？你可曾出過杜撰城？」

蕭逸見是陳洛父親發問，馬上調出一付乖順少年模樣，「問陳莊主好，回陳莊主話，蕭逸不曾離開過杜撰城。」

陳洛是純粹覺得書生有才，至於有幾份相似蕭逸，他是無所謂的。陳天華是一眼就看出，這畫的不是蕭逸，畫的應該是他的妻弟林玉揚！

「公子如何稱呼？」陳天華看向書生。

長輩問起，書生再不情不願作答也斂容回：「在下沈涵，從臨江府而來，還請莊主放在下出庄。」

「沈公子，此畫作你可有其他人或成畫作臨摹麼？」陳天華直直看著沈涵。

「莊主好眼力。」沈涵遞過莫因留下的殘皺畫卷。陳天華一見畫卷全身微顫，「你與老藥師沈浩何關係？」

「正是在下伯父，前兩天仙逝。」

陳洛一直看著書生，原來他叫沈涵，名兒也好聽，人兒也好看，畫畫也好，什麼都好，原來家裡有人過世，也好，不、不好、一會好好慰解下這人。

陳洛便將滿懷寬慰的眼神看向沈涵，沈涵淡淡掃了他一眼，算是當眾交換了個彼此都明白的眼神。

蕭逸眼神里妒意越來越濃。

「此畫誰予你的？」陳天華顫著聲問。

沈涵有絲絲不悅，這父子一般模樣，都喜歡刨根問底。

「貴府一魁壯男子，陳莊主，可否讓沈涵下山？」

這時，陳洛才發現那殘皺的畫卷上泛黃的血跡邊有陳家堡的紅色小鑒，「父親？」

「莫因在哪？」陳天華將畫卷收至袖中。

「被我困於花園陣中，我只是雕蟲小技，他估計快能出來了。」

蕭逸聰明的走在前頭引路，一邊說著他與莫因、沈涵的緣因，大前日，在悅來客棧被莫因拐至畫師沈浩處，但沈浩已彌留，侄兒沈涵在一旁守著最後一程。莫因失望怔神之際，被蕭逸逃了。

只見莫因煩燥的從假山處跑了出來，沖著迎面而來的蕭逸咆哮：「你這小子，詭計多端，看我不抓住你。」

「你和他何冤何仇要抓住他？」陳天華死死看著莫因問。

莫因一怔。

「此畫，你如何得到的？」陳天華從袖中揚出畫卷。

莫因臉色瞬間一片死灰，咬牙狠狠道，「還我。」

「還你？莫因，十幾年前，此畫一直掛在陳家堡玉揚軒，畫中人乃我髮妻林玉梅，你解釋下『還你』是何意？」

陳天華拳頭緊握，全身輕顫，多年來的家仇疑團即將揭開，卻與他的好友有關，他既喜亦驚怒。

什麼？那殘皺畫卷中的女子竟是他的生母？從來只覺得母親活在父親的天地里與他毫無關係的陳洛，第一次覺得母親「鮮活」了起來，原來他真有母親？原來他的母親是這模樣？

「陳天華，過去的事讓它過去，不好嗎？你的獨子陳洛也這麼大了，你何苦還泡在仇恨中。」莫因看著神色苦痛的陳天華，一臉頹喪的說。

「這麼說，是你？」陳天華一臉不可置信，「為何？」

莫因也是一臉苦楚，「皆是錯手，我與玉揚相愛交好，約定至杜撰城內相守百年，可嫂夫人一意孤行，阻我們出行。」

「錯手，錯手你殺我陳家堡幾十口人？錯手便可殺我嬌妻？!縱然內人阻你有錯，你大可找我解說啊，莫因！你殘忍殺她？她剛誕下洛兒，她才17，她如花的人生才開始！」

陳天華臉上已是極致的痛楚，一直挺拔的身姿第一回如被抽去支撐般，搖搖欲墜。

陳洛看著父親，血海深仇第一次具像的在他面前成形，畫中那女子美艷嬌媚，17歲如花般年齡的母親？與他如今同齡，剛誕下自己便被這莫因殺了？

「你既愛玉揚，為何又殺了玉揚？」陳天華揪著臉蹙著眉看著莫因。他寵愛嬌妻，對妻弟林玉揚也視如己親，為此在陳家堡特地依水建了個玉揚軒，就是為了投嬌妻、妻弟所好。

「呵呵，」莫因凄狠的笑，「陳天華，你當時才16，比你那嬌妻還小1歲，被養在武學世家，少年得志，15歲便身為堡主，你除了習武，你懂什麼，當年你比你這傻兒子還傻。他是你被嬌妻誤殺。她殺了我的玉揚，我為何不能殺她？至於那幾十口人，我無處泄恨，殺他們如草芥罷了。」

陳天華朝天一聲怒吼。難怪他尋遍江湖，無所獲。十七年的家仇疑團，一朝得釋，原來竟是他的好友反戈。

殺妻仇人如今就在眼前，陳天華哪裡還能再忍，剛欲調動內力，卻發現丹田一片虛乏，他驚喝：「你？向我下了什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