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轉頭看向拎著他衣領的陳天華，陳天華卻死死盯著林玉梅。

「你、咯咯，你不傻了？你居然知道我要帶走他？」林玉梅手裡抓著一把閃著黑光的毒釵子。

「不，錯了，我還是傻，我並不知你會帶走他，我只是習慣了，從小他在我視線範圍里，我便時刻注意著他的安危。」

陳洛只是掃了一眼林玉梅和她手裡的毒釵子，便又將視線轉回陳天華臉上。

是的，從小，不管他跑到花園哪個角落，只要將摔倒，便總有一雙寬大的手將他拉起來，或者一陣掌風將他托住，他小時總以為，父親有千百化身，無處不在。

陳天華要陪他走黃泉路，而親娘林玉梅要帶他走黃泉路……

「洛兒，過來，我們一家三口團圓去。吶，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齊齊整整。」林玉梅繼續對陳洛招手。

與林玉揚因隔著陳天華這個父親，陳洛實在無法將林玉揚認同為父親。

而儘管林玉梅總是咯咯咯的讓他厭煩，但與母親天生的親近感，還有對十月懷胎的感念，陳洛還是願意親近林玉梅，這也是她會被林玉梅那句話串唆得去推林玉揚而救林玉揚一把的原因。

但林玉梅最後這一招，把陳洛心中對甚十月懷胎的感恩全抹掉了，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林玉梅，這一眼，冷得能結冰，厭惡如在看一坨翔。

「咯咯咯。哎，阿揚，我對不起你，沒法將洛兒帶來一家三口團圓。」林玉梅一手抱著林玉揚，倏的一手將毒釵子插入頸喉……

陳洛同樣向林玉梅磕了三個頭，起身向躲在門後幾個瑟瑟縮縮的小廝招了招手，「將你們老爺夫人葬在園子里。宅里的東西你們分了吧。」

這性子真是冷得讓人有些無奈。但又讓人有幾份舒爽。

對於陳洛來說，玉揚玉梅兩人，從不曾在他生命和生活中出現過，再經過這番折騰，他已分不出任何情感來對待他們，他有更重要的人和事要面對。

陳天華不再理會這些，緩緩向釋來懷和莫因點頭示意。

三人一前一後向系著馬匹的樹下走去，路過蕭逸庄大龍杜翔身邊時，陳天華身形頓了頓。

「莊主放心，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杜翔低聲說，庄大龍拉了他一把。

陳天華搐了搐嘴角。

陳洛緊緊跟上去，路過蕭逸時看也沒看蕭逸一眼。

杜秀明暗示陳洛：讓你爹爹和靜靜呆一會？其實他是想讓陳洛找個更合適的時間和陳天華和解。

但在陳洛這裡，他和爹爹之間不存在什麼各自靜靜這回事。

他扯了扯陳天華的袖子，陳天華甩開。

陳叔擋住了他，他吃驚的抬眼看向陳叔，陳叔卻不理會他，只是沉著臉擋著他的去路。

陳天華和成景各自轉身瞥了眼陳叔，眼裡意味卻是各自不同，一微有不滿和質疑，一很是讚許和鼓勵。

他輕喊了幾聲「爹爹」，陳天華依然不理不睬，他是真被寒了心。

「陳天華！」陳洛低呼。

頓住腳步，陳天華微微側了頭，「連爹爹都不喊了？」

「不敢。」陳洛跪了下去，「爹爹不要洛兒了？」

「我們之間的緣份到頭了。你也非姓陳……」

陳洛撫了撫劇痛的心口，一邊的釋來懷瞥了他心口一眼。

突然壓低了聲音，陳洛用極低的聲音快速說：「若爹爹對這些年沒近色泄過身子懷恨，洛兒願償還。」

唯有離得較近內力都頗好的莫因、釋來懷和杜秀明聽到了這話，三人臉色複雜，這小子是瘋了麼？

陳天華怒色上臉，大聲暴喝：「你如何償還？」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陳洛其實也不甚明白如何償還，但他抬頭看向陳天華時，神色並非要償還的低眉順眼而是依然帶著談到此事時本能的小攻神態，彷彿不是在說償還而是想把父親給吃了？

這小子腦子怕真是有病，要償還你這份神色？你這是找打啊，杜秀明嚴重撫額。他當然知道這兩人絕不可能跑偏，別說父子情這些，問題是誰也啃不下誰。

「我還能對你如何？養你二十載，若能起這心思，我還能頂天立地、無愧天地麼？你給我捲起身子，哥、穩，滾。」陳天華氣得要發瘋，揮了揮手。

「爹爹，洛兒生是陳家的兒，死是陳家的鬼，爹爹養了洛兒二十年，半路不要了洛兒，爹爹要洛兒上哪去？」

「哦？你還要我分你些家產不成？」陳天華嗤笑了笑。

「家產我不要，我只想給爹爹沐發到老，背爹爹到背不動的時候。」

「不必了，我自有願意給我沐發的人。」

杜秀明輕咳了咳。陳天華不解的看了看他。釋來懷卻是眼中射過一道精光。

「爹爹問過我，為何重傷時夢中念叨著小洛兒？」陳洛突然跑了題，說起了不相幹的事。

陳天華再次頓住身形，「為何？」

「我夢見一個老婆婆，拿茶湯與我喝，我不肯喝，說我家裡有爹爹在等我，她說爹爹壽至九旬，又有文吏在一邊說家裡要立兩口碑了，我說莫讓他跟著來，我喝，喝了去當他的小洛兒可還來得及？」

說到這，陳洛已泣不成聲，拚命咬著下唇忍也忍不住。

陳天華也眼眶發紅。

「莊主您怎可以不要陳洛？怎可以因為沒有血緣關係了便不認陳洛？做人可以這麼現實嗎？他好歹給你剝了那麼多隻蝦。」蕭逸衝上來大聲質問。

庄大龍急忙將蕭逸拉回，「乖乖你可別再惹事了誒。」

沈涵再次抹了把淚，這個可憐的陳洛啊，老天到底要怎麼折磨他？

他想起，那回他和陳洛在湖邊烤火，陳洛說母親離逝時他尚在襁褓，尚沒能體會離別的痛楚。

如今，不止讓陳洛重新體會了一遍，還差點讓那個該死的母親拖著毒死。

我的洛洛，我要如何好好愛你，才能撫平你這些傷痛？他想起他居然也曾是傷害陳洛的兇手，他曾親手捅過陳洛一刀。

讓親生父母至小拋棄，讓最歡喜的男人捅了一刀，讓母親差點毒死，讓養父當眾撇清關係，洛洛，你還能更苦一些麼？

沈涵真想衝過去拉起陳洛，幫他擦去臉上的淚，好好抱抱他，但沈涵也知道，這些事也只有陳洛自己承受、消化，誰也幫不了他。

陳洛忍了忍哭意，「若爹爹執意不要洛兒，洛兒便卸了這身骨肉還與爹爹的養育之恩，盼來世能當爹爹親生的小洛兒，爹爹便不會因並非親生而嫌棄洛兒了。」

「我並非嫌棄你。」陳天華抬頭望天，一聲重嘆。只是你確實並非我兒子，別人設計塞給我養了二十年，難道我還要再與你強認做父子？

「那又為何不能和洛兒再當父子呢？相依為命二十載，就這麼薄情的說緣份到頭就到頭了？洛兒素來除了爹爹並無其他親人，素來也只認無心山莊是家，並不知陳家堡。爹爹趕走洛兒，讓洛兒何處為家去？」

「你既那般喜歡無心山莊，便送你好了。」陳天華一邊整理著馬鞍，一邊看向釋來懷，「送你回寺？」

杜秀明看著他們，心裡微微一堵。

陳洛落漠的垂搭著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並不太在意當場出醜，他在意的是今天勸不回父親，可能永遠都會失去了，這是他曾承載過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關愛與周全的證明，如若失去，他將如疾流中的飄萍一般無依。

「子仰，」莫因示意陳天華看陳洛，「自小跟著你，被你教成傻白乖的，你真捨得？」

「二十了，也能走闖江湖去了，這一身功夫再過幾年當個武林盟主也夠格，我不虧欠他。」陳天華不以為然的，可是他整理馬鞍耗時也太久了點。

「得了吧，他走闖江湖？你還不得天天記掛著要去救火？莫彆扭了，他身上是流著那兩人的血，可品性全是你教出來的，氣質上又哪似那驕橫輕狂野蠻的一對了？」

陳洛再次撫了撫心口，這動作又讓成景雙眼一緊。杜秀明微微眯了眯眼。

「如今，爹爹可會再續弦？」陳洛突然抬頭問。

「或許吧。」陳天華終於整理好那個該死的馬鞍了。

「爹爹若有小洛兒了，定要對他如對我一般好，從小教他功夫，哄他吃青菜，為他束髮，他哭鬧，便抱著他運起輕功滿山跑，哄得他笑個不停……」

「你是要做甚？」陳天華轉身緊緊瞪著陳洛。

「今生做不了爹爹的洛兒了，來生做爹爹的小洛兒。」陳洛揚起手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瘋了麼你？」陳天華抓住他的手。

「爹爹啊，」陳洛趁勢搭在陳天華肩上，扯也扯不下來的那種，和陳天華都一般高大了的身板撒起嬌來也真真讓人無語，「莫不要洛兒呀，我只姓陳，只叫陳洛，那些事兒那些人兒，我都沒當一回事的，在我心裡，便只有爹爹。」

「只有爹爹？你還苦肉計誑我？」陳天華垂眸看著搭在他肩上的陳洛，眼裡都是溺愛。

他如何捨得這孩子，他也只有陳洛這一個親人吶。

他只是彆扭，見著陳洛，便想起他被誑得如此之慘，更彆扭，適才陳洛救林玉揚的舉動，讓他寒了心。

「爹爹可餓了？咱們用飯去可好？吃完咱們回山莊可好。再不來這大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