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車裡，司機戰戰兢兢地操控著方向盤。

季驍很忙，能抽出時間來逮楚少爺已經很是不易，半個小時的車程里，季驍的電話沒斷過，楚裔倒是悠閑得很，翹著二郎腿閉目養神。

好半晌之後，車廂里終於安靜了下來，楚裔就著這個姿勢，眼睛都沒睜開，懶懶道：「季總還真是大忙人。」

季驍微微側頭，聽著他話里的譏諷，似乎才想起這是他們六年後的第一次見面，於是像是例行公事般詢問道，「學業怎麼樣了。」

楚裔眯著眼看向季驍，目光沉得像頭狼，嘴裡卻道:「還行，比不得季總。」

車廂又一陣冷窒，30歲的季驍跟21歲的楚大少爺似乎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楚家老宅在京城郊區，一片有些荒涼的老山上，一百多年前楚家就是名門望族，說土點，就是皇親國戚，後來改朝換代才改成楚姓，為了避風頭沒落了有一段日頭。改革開放以後，唯獨楚家先輩眼光高，做起了房屋買賣，憑著老本在全國各地都買了地產，後來果真房地產火了，零幾年的時候趁著國家各項政策實施，楚雄又開始做起金融餐飲之類的，把楚家結結實實地做成了京城的豪門大戶，富不過三代這句話在楚家還真就是句屁話。

老宅是楚家買的第一批房產，那時候周圍還有些王宮大臣買的度假屋，百來年過去了，就楚家留了下來，後來不知道楚家哪輩祖先直接把整匹山買下來了，又補補修修，成了如今的楚宅。能住在楚宅里的，都是楚家的直系血脈，旁系連眼紅的資格都沒有。

一聽說楚裔回來，楚家的幾輩人都聚到老宅，生怕招呼不周得罪了這位「太子爺」。

楚裔踏進大堂的時候，正對面的老爺椅上坐著楚雄，正座之下依次排開，坐著楚家的叔叔伯伯，其後站著小輩，女眷自然上不得堂，雖說21世紀了，楚家人在外面呼風喚雨，看似開明，家風卻封建到了極致。

楚裔就這樣在眾人的眼光中十分散漫地走了進來，手插在褲兜里，懶懶地打了一聲招呼，「喲，各位好啊。」

似乎是習慣了楚大少的目中無人，眾位心懷鬼胎的叔伯也不介懷，甚至有一聲中氣十足的男音招呼道:「愣著幹什麼，給大少爺抬張椅子來。」

楚裔看了一眼說話的大伯，輕笑一聲，「大伯折煞我了，我還年輕，站一會兒不礙事兒。」

楚百成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小裔出去這麼久，倒還沒忘了我這個大伯。」

換作平時，楚裔還能跟他嘴炮一番，可一想到大堂某個角落還站著一個人，就沒什麼心情了，緩緩道:「找我回來什麼事。」

楚雄放下手裡的茶杯，杯托與木桌不大不小的碰撞聲卻似一陣驚雷，「從小教你的規矩，喝了幾年洋墨水倒是忘光了嗎。」

楚裔從小到大就是按著豪門貴公子的標準路子培養的，相貌倒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公子風範，就是性子長歪了，標標準准地長成了紈絝子弟。

「不敢忘，請問父親大人急著找我回來有何要事，兒子正在應酬。」楚裔敷衍道。

楚雄一拍桌子，語氣微怒，「混賬東西，一回國就跟那些個豬朋狗友鬼混！」

「父親，霍家跟余家可是咱楚家的生意夥伴，跟他們兩家的兒子交往可算不得鬼混吧。」

楚雄說一句，楚裔就抵一句回去，一來一回把楚雄氣得夠嗆，座下的楚家長輩們皆幸災樂禍，一輩子橫行威風的楚家第十三代當家人生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傳人。

「季驍！」

楚雄突然喊了一聲季驍，楚裔立馬緘默不言，也不知是真的厭惡還是別的什麼。

一直默默無言的季驍這才走了出來，微微頷首。

「你那兒給楚裔安個位置，明天起讓他跟著你學。」

楚裔啐了一聲，「爸，你這是給我找不痛快呢。」

楚雄抓起茶杯就朝楚裔甩了過去，半熱的茶水濺了楚裔一身，「你給你老子找不痛快呢！」

立馬有下人上來收拾殘局，遞上手帕給楚雄，又拿著毛巾往楚大少爺濕掉的衣服上蹭，楚裔一把抓過下人手裡的毛巾，慢騰騰地搗鼓了幾把，「爸，你這是幹什麼。」

又是一個茶杯過去，楚裔這次倒牢牢地接住了，並且安安穩穩地遞給了旁邊的下人，「父親大人消氣，這屋裡的東西貴著呢，咱有錢也不得這麼浪費吧。」

有小輩捂嘴偷笑，楚雄這才重新威嚴起來，接過下人重新遞上的茶水，嘬了一口，「跟著你季大哥好生學習，年後再給你個公司。」

楚裔能聽到周圍不懷好意的竊語，他也不在意，笑道:「那給我個娛樂公司啥的，我對娛樂圈挺感興趣的，最近國內的小花挺漂亮。」

楚雄沒繃住，差點一個大耳光子刮下去，「你少給我接觸那些女明星，老子的錢不是拿給你這樣揮霍的！」

……

一場鬧劇算是暫時落幕了，老一輩團著楚雄玩笑幾句後紛紛離場，踏出楚宅大門，眾人臉上才抹去笑意，偽善的面孔顯露無疑。

「爸，楚家下一任傳人就是這麼個貨？」賓利車上，楚西平嗤笑，「二伯也算是晚節不保了。」

楚百成嘆息一聲，「你以為楚裔當真是個紈絝子弟？」

楚西平不以為然，「要不然二伯培養個季驍幹什麼，這條狗不就是二伯用來保楚裔的嗎。」

楚百成笑了笑，意味深長，「西平，讓季驍騎在頭上這麼多年，怎麼還是不長記性啊？」

「爸，您是我親爹嗎，有你這樣說兒子的嗎？」

「你二伯越過我這個大哥直接當了家，好不容易生了個楚裔，沒幾年你二嬸卻死了，這時候來個季驍，你說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楚西平沉默片刻，「季驍是不是楚家人這麼多年都沒個定數，爸你怎麼就確定他是假的？」

楚百成笑道：「兒子，記住你爹的話，盯住楚大少爺就足夠了。」

至於季驍，一個外來的雜種，遲早是個棄子。

季驍當晚被留在了老宅，此刻已是深夜，老宅卻燈火通明。

二樓過道里，楚裔側靠在牆邊，抱著臂膀，挑眉看著正欲開門的季驍，「季總，今晚的戲可還行？」

季驍沒答他，似乎是不想與這位大少爺過多交流。

「季總在外面巧言令色的，怎麼擱我這兒就成啞巴了。」

「在美國學的什麼專業？」

楚裔楞了楞，似乎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脫口道:「問這幹嘛？」

季驍一邊開門，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楚少爺忘了明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上司了嗎。」

「你還有臉了啊。」楚裔抵住季驍的房門，力道十分大。

「我聽董事長說，你在那邊學術水準差得很，想來也沒什麼職位能給你安排…」

楚裔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冷笑一聲，「你還真想騎我頭上去了？」

季驍放棄關門這一動作，站在原地把楚裔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淡淡道:「不過形象不錯，明天去前台報道吧。」

從小到大，能讓楚大少爺吃癟的就只有季總一個人，楚少爺懟天懟地懟空氣，誰都惹不起，偏偏季驍這坨棉花任楚裔怎麼作對方就是不招架。

季驍微微皺眉，「一身的臭毛病，是該治治了。」

還沒等楚裔發作，季驍又道:「收起你的少爺脾氣，明天去前台報道，真想跟我較量，就從底下爬上來再說。」

季驍說這話的時候十分漫不經心，又似乎有些疲倦，他鬆了松衣領，骨骼分明的手指落在白色的領口處，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被他演繹得有些性感。

楚裔眼神忽閃，差點忘了自己似乎正在找這個男人的茬，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吃了閉門羹，楚少爺心頭的那口火氣無處發泄，越燒越旺。

楚氏旗下子公司無數，中鼎算是其名下頭幾號的大公司，季驍於六年前正式接任總裁一職，成為楚氏最年輕的管理者，六年下來把中鼎集團打理得有聲有色，讓商界萬不敢小覷這位傳說中的「私生子」。

而如今這位「私生子」卻讓正主坐班前台，自然在公司里遭眾人非議。

「少東家不會真的來咱前台報道吧？」

「廢話，當然…不可能！」

「可是任秘書剛才還打電話來問…」

兩位前台小姐正嘀咕時，突覺頭頂的燈光被擋了一大半，兩人匆忙抬起頭，條件反射般回道：「先生請問有什麼需…」

楚裔穿著一身簡單的運動服，左耳上還帶著藍牙耳機，表情有些不耐煩。

兩個前台一愣，好半晌才斷斷續續地招呼道：「楚…楚少爺！」

楚裔拔下耳機往褲兜里一踹，嘴裡幹癟地蹦出兩個字：「報道。」

本來在辦公室待著的大堂經理不知從哪裡聽見楚大少爺來了，十分諂媚地迎了上來，「楚少爺，楚少爺，您來啦，快辦公室里坐。」

楚裔一向最煩這些阿諛奉承的貨，還恰巧碰到他及其窩火的時候，當下就不給面子了：「你是經理？」

「是是是，楚少爺，我姓程，程天…」

經理名字還沒報完，就被楚裔十分不客氣得打斷了：「程經理，一個前台實習生報道還得你親自迎接，我是該說你盡職還是浪費公司人力資源？」

程經理被他一句話說得直哆嗦，尷尬地摸了一把額頭，「還愣著幹什麼，帶楚少爺去報道！」

楚裔撇了一眼櫃檯後的椅子，然後大長腿邁過去，十分大爺地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機開始打遊戲，「不用管我，我隔這兒等下班。」

他說話的眼都沒抬，懶懶散散地在熒幕上動著手指，剩下一幹人面面相覷。

中鼎作為國內外都有影響力的大公司，每日來訪客數不在少數，兩個前台也算是國內頂尖的高材生，幾國語言隨時切換，該有的職業素養一點也沒因為來了少東家而落下。

而楚裔除了一開始來的時候說的那幾句話就再沒開過口，兩個前台碰到這種級別的貴公子就算想搭訕也沒那個勇氣，倒是時不時就有職員跑到前台來問東問西，眼神露骨地就差沒把楚大少爺吞下去了。

「那人是誰？」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楚少爺在問話，她隨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大廳門口正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那是蕭總，最近蕭氏跟咱們有業務往來…」

「我問你他跟咱季總什麼關係。」

「額…這個…蕭總好像跟季總私交不錯吧，經常看見蕭總來接季總下班…」前台小姐話都沒說完就見楚裔突然起身，臉色陰沉地朝門口走去。

「今晚有空嗎？一起吃飯？」

楚裔一走近就聽到這聲邀約，下意識地皺起眉頭，「老頭子叫你晚上回老宅。」

季驍本就不想跟蕭之彥私下過多交集，順口便道：「蕭總只能下次再約了。」

蕭之彥看了一眼楚裔，對方比他高了半個頭，一身松垮的運動服，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張狂，分明只是個小孩子，卻惡狠狠地像只豹子，連情緒都不太會掩飾，他又望向季驍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對方再一次的拒絕，「行，那就下次，不過季總這可都拒絕我好幾次......」

「下次我做東，地方隨蕭總選。」

蕭之彥立馬應承下來，帶著助理很幹脆地走了。

「我與客戶談事的時候，你不應該來插嘴。」

季驍從助理手中接過車鑰匙，教訓著楚裔。

「吃飯叫談事嗎？外頭風言風語的別說你不知道。」

楚裔說的風言風語就是從余大嘴巴那兒聽到的關於蕭之彥正在「追求」季驍的事，據說整個京城圈子都傳遍了，他聽到這個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噁心，男的跟男的這算怎麼回事，況且其中的一個主角還是處處壓他一頭的季驍，他沒找人弄一頓蕭之彥已經很客氣了。

季驍看出他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冷道：「你應該學學什麼叫修養。」

「你才知道我沒素質啊，我看那小白臉就噁心，離他遠點，我看著煩。」

「蕭總是公司的合作對象，你作為前台看到客戶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了。」

楚裔瞪著季驍，半天後才憋出一句話：「把我的車還我。」

能把楚大少喊道公司來做前台，季驍當然使了些手段，比如那輛路虎，雖然跟楚大少其它豪車比起來，它頂多算個代步的，但這輛路虎是楚老爺子過世前送給楚裔的最後一件禮物，楚裔出國的時候也沒忘了把車運過去，這兒剛回國，車還沒來得急運回來就被季驍扣在了美國。

「月工資五千，你連油錢都給不起，京城捷運線很發達了。」

「行，季驍，算你狠！」楚裔咬牙切齒道，「說，什麼條件。」

「不想做前台？」季驍抬眸看著他。

楚裔哼了一聲，「你不廢話，我好歹經濟學碩士，你就讓我當個前台？」

「沒拿到學位證，算不得碩士。」

「怕是我再不回來，楚家都換招牌了。」

「年輕人，做事總是這麼衝動的嗎？」季驍說話十分客氣，「學位證沒拿到，董事長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你少教訓我，我沒拿到學位證照樣有能力管公司。」楚裔很不服氣。

「行，那就給你一個機會，調來做Wendy的助理。」

一旁的助理Wendy臉色立馬僵住，「季總，這不合適吧。」

「你放屁！季驍！你讓我當你助理的助理？！」

季驍還沒說話，Wendy倒是嚇得不輕，「季總......」

「說話斯文一點，公司不是你大吵大鬧的地方。」季驍道。

楚裔倒是不害臊，明知大廳里所有人都看過來了，依舊沒降低自己的分貝，「看屁看！都滾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