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綺陌帶著人到花園的時候，兩個孩子都已經被分開了。

侯府二少爺不過六歲的年紀。因是妾室所出，加上年紀又小，所以目前都是喚著乳名洋哥兒。

他頭上扎著個衝天揪，脖子上帶著一個金鎖，身上穿著綉著金絲暗紋的月白色斜襟窄袖的小衣裳。

陳綺陌到的時候，他正皺著小臉窩在他姨娘懷裡哭，一邊哭一邊指著一旁垂著腦袋的小人兒告狀。

陳綺陌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姨娘。

碧雲在她耳邊解釋道：

「那位是侯爺三日前剛接進府的薛姨娘，從前一直養在外室。

您近來身子一直不大好，侯爺也說是為了沖喜迎她進門。

她如今還忙著收拾院子，尚未來跟您問禮。」

也就是說，她與這個薛姨娘是第一次見？

陳綺陌暗暗點頭，拄著拐杖往花園走著。

目光轉移到了一旁的小可憐上。

那小娃娃隔遠了看，不過她大拇指那麼長，頭髮梳成了兩個小揪揪。

他穿著白色的斜襟短袖衣服，露出的半截手臂肉嘟嘟的。

腿上也只套著一條剛遮住膝蓋的短褲。

腳上踩著的青色小靴子只剩下一隻。

另一隻被丟到了花園的一叢尚未開花的牡丹上。

陳綺陌皺眉看著小娃娃身上沾著灰的衣裳，再一看依偎在姨娘懷裡偷笑的小子，哪裡不知是誰在挑事？

分明是二小子看人家眼生，故意欺負一番。

再看那小娃娃身邊不遠，一個頭髮散亂的婆子被幾個丫鬟架著，嘴裡堵了布條，臉上也是巴掌印，想來方才吃了不少苦頭。

她勃然大怒，這小子小小年紀就欺凌弱小，那薛姨娘不問緣由一味護短也不是個省心的！

薛姨娘此時正抱著小心肝兒輕輕拍著他的背，小聲地安撫著。

一轉眼便瞧見一位衣裳華貴的老夫人滿臉怒色地朝這邊快步走過來。

她當下猜到，那位就是她還沒來得及去見禮的老夫人。

再一看對面低著頭裝鵪鶉的小子，心頭一跳，當即叫身邊的丫鬟去把謝緇塵的靴子給他撿回來。

今日是她和府上老夫人第一次見，可不能被這小娃子給壞了印象！

她一手抱著洋哥兒，一手指著謝緇塵皺眉說著：

「你這靴子可是自己掉進花園裡的，可莫要耍什麼小心思，把一切賴在我家洋哥兒頭上！」

薛姨娘一向張揚慣了，這會兒說話也毫無遮攔。

陳綺陌走到花園中心，正巧就聽到了這話，怒極反笑：

「呵！我倒不知道，一個四歲的小娃娃能耍什麼小心思！」

說著，她拄著拐杖走到謝緇塵身邊，艱難地半蹲著身子，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小外孫，笑道：

「塵哥兒，可還記得我？我是姥姥……」

謝緇塵猛地抬頭看著她，滿眼不可置信。

「……姥姥？」外祖母？！

怎麼可能？！

前世他進府時，外祖母分明已經故去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謝緇塵是昨夜重生的。

上一世，他面對皇位不爭不搶，卻還是慘遭二哥毒手。

再次睜眼，他回到了自己四歲時，母妃正淺笑著哄他入睡。

他心中忐忑，只以為這是死後的幻夢，便紅著眼爬在母妃懷裡哭了一會兒。

雲娘輕笑，伸手點了他的小腦袋一下：

「塵哥兒四歲了，可莫要學著府上的小弟弟哭。

你父王前兒個剛給你尋了個先生，說半月之後便進府給你開蒙了。」

謝緇塵自是記不得這些事的。

幼年之事，他記憶最深的便是在祁陽候府寄宿的日子。

那時母妃剛被害，他被暗衛倉促帶回侯府。

外祖母身故半月余，闔府上下都瀰漫著一股驅之不散的哀愁氣氛。

舅父因外祖母之事性情大變，終年鎮守南疆，每逢聖上生辰才回一趟。

因著沒人說明他的身份，舅母只當他是舅父在外的私生孩兒，從未給過好顏色。

府上姨娘少爺們也都欺負他。那兩年，他仿若身處地獄。

如今好不容易重生回到幼年時候，他當然貪戀母妃的懷抱。

雲娘見他悶聲流淚的委屈模樣，心中疑惑：

「塵哥兒可是魘著了？你跟母妃說說，方才夢裡見著了什麼？母妃替你把妖怪打跑！」

說著，她伸手比著拳頭，臉上滿是得意表情。

謝緇塵噗呲一聲笑開，臉上還帶著淚，瓮聲瓮氣地喚了聲：

「母妃……」

「母妃在，在的。我的乖塵哥兒，且安睡，母妃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柔聲說著，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謝緇塵閉著眼睛，心底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放緩呼吸，裝作熟睡的模樣，只想多聽聽母妃的聲音。

他從不知曉，原來自己的母妃是這樣美麗溫柔的人。

夜裡燈花啪嗒一聲響，房門隨後被推開。

謝緇塵眼睫輕顫。

來人說著：「娘娘，王妃那頭又催您了。」

雲娘拍背的動作一頓：

「我曉得了。你且去回個話，說我馬上就到。」

她輕輕推了推謝緇塵，發現他已然睡熟，便起身出門。

謝緇塵跟著從床上起來，連鞋也顧不得穿，開了門小心地跟在雲娘身後走。

直覺告訴他，母妃此行定與她被毒殺之事有關。

若他跟著，說不定能知曉毒害母親的人是誰。

夜色寒涼，陰雲蔽月。天上瞧不見半點星子。

凝霜殿已熄了燈，門口的鎖也落了。

雲娘帶著儀仗過去，叫門童開了鎖出門。

謝緇塵眼看著母親離開，心中大急，正想著如何出去，卻被起夜的丫鬟發現。

那丫鬟只以為他夜裡被魘著了，抱著他一頓安慰，眼看著就要把他送回寢殿。

他心裡念著母妃，自然不肯，又不敢說母妃剛出了凝霜殿，只能扯著嗓子哭嚎：

「我要母妃……」

他這大鬧驚起了殿里的大半守夜的丫鬟婆子，一個個神色惶急地跑過來。

待聽到側妃不見了，他們又連忙開了鎖去找側妃。

不過半個時辰，雲娘的屍體被抬了回來，只說是被毒殺了，賊人卻沒蹤影。

謝緇塵神色凄惶，只恨自己重活一世，卻還是無法救得母妃，心中氣急，不想竟暈了過去。

醒來之時，他已在馬背上，被暗衛扮作的信使送往祁陽候府。

謝緇塵記起昨夜的事，仍舊難過悔恨。

如果他當時不裝睡，攔著母妃，她是否就不會死了呢？

究竟是誰要害母妃？

為何害了她之後，連自己也不放過？！

他抬頭看著身邊的外祖母，決定借她的庇護，把真相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