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姑是侯府的老人，對府里各位主子的事兒都曉得一些。聽到夫人如此一問，她噗呲便笑開了。

「說起趙先生與咱們老夫人，那可有好一段故事可說！」

「咱們老夫人本是書香世家陳家的嫡女，端的尊榮華貴，年輕時也是上京城眾家小姐里姿容出挑的。女子顏色好，家世好，自然不愁嫁。陳府的門檻，那時也被媒人踏破了好些個。」

「當時上陳府求親的，便有這位趙先生。」

***

「什麼？我曾被他求過親？！」

陳綺陌帶小外孫剛回了丹楓園，坐在院子里納涼，只好奇地問了句「我同這趙先生是何關係」，卻不想聽到這樣的答案。

她日後當如何正視那位學識淵博的先生？

碧雲瞧她驚得坐直了身子，心笑道：

「老夫人您吶，雖是記性差些了，但性子卻越來越天真可愛了。人家都說老小孩老小孩，當真不錯。其實這事兒也無甚嚴重，只是趙先生當年求親不成，此後一直未娶罷了。」

陳綺陌眼睛一瞪：那還不嚴重？！她都差點以為，這老先生對原身情根深種了！

謝緇塵一直坐在石凳上看畫本，突然聽得碧雲這一句，也驚得抬起了頭，轉而愣愣地看著自己祖母，不覺間喃喃說著：

「祖母年輕時，定是極美的……」

碧雲當時便笑開了花兒：「那可不！這侯府藏寶閣裡頭，還有當年老侯爺親自給咱老夫人畫的畫像，那畫兒，活靈活現的，足見老侯爺對老夫人用情至深！」

陳綺陌暗暗抬手，想摸一摸自己的臉，一瞬，又將它放下，心中暗暗唾棄：這賊手！就算自己如今穿成了美人，那也只是個老太婆了，摸個啥……

碧雲見她抬手撫臉，以為她懷念往事，淺笑著問：「老夫人，您可是想去舊事堂瞧瞧了？」

陳綺陌一愣。

她根本不知什麼是舊事堂。但碧雲既然提到了，她不妨去瞧瞧。

於是點頭：「前頭帶路吧。」

「喏。」

碧雲小心地扶著她，讓劉婆子抱著謝緇塵，一路往舊事堂去。

舊事堂。

這是歷代祁陽候放置家譜，安放舊事舊物的地方。

當年，老侯爺鄭向遠娶老夫人後，便翻新了舊事堂，把他和陳蓉的過往用刀刻在石牆上。

他畫了一幅畫。畫上是初見時，陳蓉的模樣。

自從他死後，陳蓉再也沒進過舊事堂。

二十多年過去了，堂前落葉成灰，只是堂門依舊光潔。

碧雲小心推開門。

沉重的楠木發出沉悶的響聲：「嗚——」

陳綺陌跨過門檻，一抬頭，便見前頭牆上掛著一張與人等高的仕女圖。圖上畫著一個眉如遠山、眼似桃花的美艷女子。

她眉目間有一股清冷高傲的氣質，身上穿著鎧甲，手執長鞭，彷彿下一刻就要揚鞭抽過來。

陳綺陌當即紅了眼。

她知道，老太太又在影響這具身體。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流著淚，顫巍巍地走到那幅畫前，抬手輕撫畫中女子的容顏。

眼淚模糊了視線。

她感受到了老太太的情緒，不甘、懊悔、自責、難過……

她也不禁心底難受著。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喃喃說著：

「向遠……我、來遲了……」

她哽咽著，腦中浮現老侯爺與她相遇相知的一幕幕——

初見，她是女扮男裝潛入軍營的百夫長，誓斬外敵，卻被他揪出抗在馬上，一匹單騎把她送回上京；

再遇，她是在桃花會翻牆的貴女，一捧菊花為聘，揚言要娶他為夫；

三遇，她被送入宮中，成為待選秀女。

鄭向遠向皇上請求賜婚，她終於成為了他的妻。

「你、是我親自選定的夫君……卻、因救我而死……」

她含著淚低訴，念起他的死，心頭悔恨。

陳綺陌的頭越來越痛了。

終於，她的身體承受不住，重重地倒下。

「老夫人——！」

碧雲連忙跑過去，小心地把她從地上扶起。

謝緇塵也被她突然倒下，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地望著她。

陳綺陌一身冷汗。

老太太回魂的時候，真像鬼上身一般，這身子半點都不由她做主。

她閉上眼，沉沉地舒出一口氣，緩緩擺手：「無事。我只是念著夫君，心底難受，一時傷心力竭了。」

碧雲眸子一閃，垂首不語。

陳綺陌再看舊事堂，只覺後背發涼。她轉眼打量一陣，後怕地扯了扯碧雲的袖子，低聲道：「咱回吧。」仔細聽來，還有一絲請求的意味。

碧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陳綺陌脖子一縮。

她結巴地問碧雲：「怎、怎地？」

碧雲眸光閃爍，搖頭：「無事。碧雲扶您回吧。」

說著，她向劉婆子使了個眼神，扶著陳綺陌往丹楓園去。

謝緇塵看著前頭，發現外祖母的背影仍舊顫抖著，念及舊事堂里的異樣，心頭漸漸浮起一個猜想。

外祖母，身體里有兩個人？

一個是真的外祖母。她看到外祖父畫的畫像，會流淚，會痛苦，會悔恨。她應是堅韌頑強的。

另一個，來歷不明。她看到畫像，會害怕得顫抖，膽小如鼠。

謝緇塵低著小腦袋，糾結地皺緊眉頭，兩隻手不停地扒拉著盤算。

今日，挺身護他的並非他的外祖母，而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人。她雖然膽小，但待自己著實親和。而且，她還讓舅父徹查母妃被害之事。

謝緇塵暗下決定：就算這個「假外祖母」不是人，只是孤魂野鬼，他也不會揭穿她，會幫她保守秘密。

他前世從未體驗過被保護、被疼愛的溫暖。

這偷來的一世，他想體驗一下。

謝緇塵偷偷勾起唇角，看著前頭的陳綺陌，眼裡閃著期望的小星星。

***

另一頭。

李氏回到攬芳園，坐在榻上聽喜姑彙報府上之事。

她神色一動，抬眼問著：「薛氏那邊，可有異常？」

喜姑搖頭：「今晨，侯爺回來之後，整個侯府便戒嚴了。薛氏原本想出去採買，被護衛駁了回來，此時正在屋裡頭生悶氣。別的，倒沒什麼。」

李氏不由勾唇，嘲笑著問：「她不知趙老收徒之事？」

喜姑咧嘴一笑，搖頭：「她此時剛來府上，腳跟都沒站穩，哪兒曉得這事兒？」

李氏掩唇，得意地挑眉：「那就捂死這事兒，莫教黔醉閣的人知曉。」

「我倒要瞧瞧，沒了侯爺襄助，又沒有耳目傳信，她薛氏如何能耐，能給兒子尋個大儒做開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