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煜他家和冉冉家是對門，他把冉冉送到家後便轉身回了自己家，推門進去，發現提早下班的方莉正坐在飯廳等著他。

溫煜換了拖鞋，抬頭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今天怎麼回來得那麼遲？」

方莉清冷的嗓音在飯廳響起，她站起身子盛了碗湯，放在自己對面的位置上：「是學校的事情太多，耽誤了時間麼？」

「嗯，今天我值日。」

溫煜把書包丟在沙發上，繞過飯桌走到廚房裡頭洗了洗手，他回到桌前坐下，捧起湯碗喝湯，絲毫沒有要和方莉多聊的意思。

方莉頓了頓，她抬手給自己夾了塊魚肉，語氣淡然道：「開學考的成績……」

「還沒出，出來了我會告訴您的。」溫煜放下碗，神情淡漠。

沒等他探出身子去盛飯，方莉便伸手拿過溫煜那還留有餘溫的湯碗，主動地幫他盛了一碗飯：「下回要是值日，就早點告訴我，我也沒說不讓你帶手機去學校，放學後給我回個電話總比讓我坐在這等你二十分鐘強。」

溫煜聽罷，深吸一口氣，他接過方莉給他遞來的飯碗，片刻後輕聲道：「……知道了。」

自從上了國中以後，溫煜就沒再和方莉熟絡過。

溫茉的離世，父母的離異，都對溫煜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打擊。

一個本就不完整的家支離破碎，溫煜眼睜睜地看著溫茉在他面前被車撞，柔軟纖瘦的身軀倒在混著泥水的瀝青地上，血腥可悲的一幕，就像巨石猛然砸落，瞬間就把溫煜的心給砸成了稀巴爛。

妹妹溫茉離世後，他的空想主義父親終於同意了和方莉離婚，帶著幾千塊錢落荒而逃，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多年來都沒有再聯繫過溫煜和方莉，當然也沒有給他們寄過一分一毛的贍養費。

溫煜對自己的父親沒太大印象，他只知道這個人不常回家，到處欠債，借了很多錢拿去投資，接著一次又一次地面臨投資失敗，還不上錢的局面。

那會年紀小，溫煜也不太懂什麼方莉口中的「敗家」是什麼意思，他只是天天聽著方莉和他爸吵，每一句話離不開這個詞，就連溫茉出車禍前他們也還在喋喋不休地吵著架。

方莉離婚那年溫煜剛上初一，家裡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溫煜也沒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他在國中混了三年，學會了打架，學會抽煙，喝酒，每天都活得像團爛泥。

後來方莉再也受不了兒子日漸墮落，就帶著溫煜離開了原來的城市，來到D市重新開始，她告訴溫煜，人總不能因為挫折毀了一輩子，溫煜應該要替溫茉努力地活下去才對。

溫煜沉默了，他在陌生的新家裡呆了兩三天，想了兩三天，把十六年來的過往一點一滴地拼起來又踏碎，舔著舊傷疤，試圖在無神又空洞的眼神里找回光。

等方莉給他辦的轉學手續批下來後，溫煜就跑到理髮店剪了個幹爽利落的的短髮，煙也戒掉不抽了，酒也沒再碰過，從以前的混子變成了全優生。

沒人知道溫煜光鮮亮麗的背後是一道道結成血痂的傷疤，他們不認識三年前的溫煜，那個曾經靠酗酒抽煙打架來麻痹神經的早熟國中生既然成為了全能優等生，要是被七中的莘莘學子們知道內幕了，估計連下巴都得給嚇掉在地上。

溫煜吃過飯，收拾好碗筷後便回了房，他坐在電腦桌前，把課本和練習冊從書包裡頭拿了出來，正要開始寫作業，放在一旁的手機卻響了，熒幕上彈出來電人名字：家哲哥。

溫煜愣了愣，立馬按了接通，抓過電話放到耳邊，聲音帶上了幾分喜悅：「喂？家哲哥？」

「溫煜，吃飯了嗎？」

聽見電話被接通，對方似乎鬆了口氣：「最近過得怎麼樣？」

「剛吃完，過得挺好的，」溫煜無聲笑笑，目光不覺間落在了擺在電腦桌右方的相框上，那是他和董家哲的合照，「你呢？在那邊累不累？」

「累啊，肯定累，哎。」

董家哲抱怨了幾句部隊生活有多辛苦多累後神秘地笑了笑，溫煜那聲笑惹得耳尖發燙：「是遇上什麼好事了麼？」

「再過幾個月我就回來了，回來孝順我爸媽，順便找份工作。」

董家哲笑道：「很快就能見你了。」

「嗯。」

溫煜頓了頓，聲線輕柔：「你…到時候回哪工作？」

「C市，但我會常開車去D市找你玩的，反正車程不遠。」董家哲回答道。

他說完這段話便急急忙忙地和溫煜說了「再見」，溫煜也沒太介意，畢竟部隊里管得嚴，溫煜是知道的，董家哲能在閑暇時給他打個電話聊兩句，他就很滿足了。

董家哲比溫煜大六歲，是溫煜沒搬家前的鄰居。

對於溫煜和溫茉來說，董家哲就是陽光帥氣的大哥哥，比父母更疼他們，更懂他們，溫煜也因此更加依賴成熟穩重的董家哲。

但在溫煜上初一時，董家哲便離開家上大學去了，只有假期才會回來，直到方莉帶著溫煜離開了C市，董家哲也在畢業後申請了服兵役，兩人就再也沒見過一次面，只能透過語音和視頻通話保持聯繫。

董家哲常誇溫煜長得俊秀，誇溫茉長得漂亮，他帶著兩個孩子到處竄，幾乎就是溫煜半個童年的縮影。

溫煜這輩子最仰慕的人就是董家哲，對方給予的安全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溫煜，成為像董家哲那樣溫柔強大的人，是溫煜自己所希望的，他也確切地奔著這個目標努力了。

就是努力的方向有點兒歪，給了人一種他好欺負的假象。

溫煜寫完了作業，他抱著衣服進浴室洗澡，浴室煙霧繚繞，半身鏡被蒙上了一層白霧，溫煜看著鏡中霧蒙蒙的自己，洗著洗著便出了神，腳板一個打滑，手肘猛地撞上洗手台：「唔…！」

他迅速抽回手，白到幾乎能看清皮下血管的皮膚瞬間泛起一片紅，隱約可見斑斑紅點，這是皮下出血了。

溫煜緊皺著眉，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對著無辜的洗手台發牢騷。

今天過於心煩氣躁了，是手繩丟失了的原因嗎？還是因為跟那個特拽的謝添扯上了關係？

溫煜嘆了口氣，擦幹身子換上棉衣，打開浴室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