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空洞地看著鎮京和阿濃，緩緩舉起懷中沒了氣息的白毛狐狸：「你們來的太晚了，他死了。」

阿濃死死盯著斷耳的狐狸，渾身發冷：「寒千歲？他比老闆的修為都高，怎麼可能死？」

「他……他是因為救我，否則他不會淋雨的。」錦繡愧疚地垂下頭。

阿濃腦子一片空白，她覺得她應該想起與寒千歲兩百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但是，沒有，她什麼都想不起來，這一刻她甚至體會不到悲傷。

啊，大概是因為與寒千歲的感情不深吧，寒千歲……寒千歲是誰來著？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死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著，不要再想了。

阿濃終於堅持不住，無力地跪在了地上，淚眼婆娑地呢喃著：「師父。」

1820年，嘉慶帝駕崩，道光帝即位，這一筆被畫在了歷史上，卻沒人知道，一個女孩死在了這一日。

胡阿濃本是個農家女，四歲那年父親去鎮上賣山貨時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面，母親很快就帶著年幼的她改嫁，七歲那年，母親生下了弟弟，繼父將胡阿濃一兩銀子賣進了青樓。

當時白雀樓最當紅的姑娘叫敏玉，和胡阿濃有著極相似前半生，敏玉姑娘心善，就把胡阿濃帶在身邊養著，敏玉姑娘這些年攢了不少銀子，待色衰之時，給自個和胡阿濃一塊贖了身，剩餘的錢就在鬧市買了個小宅子，與胡阿濃姐妹相稱，過的也算美滿。

敏玉姑娘平日里最愛街口那家點心鋪的桂花糕，胡阿濃特地做針線活攢了些銀子，在敏玉姑娘生辰這天去買那家的桂花糕，不曾想卻被幾個賊人尾隨，拖進了荒地欲對胡阿濃不軌，胡阿濃反抗中丟了性命，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那袋桂花糕。

這一年，胡阿濃才十三歲。

或許是心裡憋著口氣，胡阿濃屍身不腐，成了最低級的行屍。

鎮子里鬧起了殭屍，雖還未傷人性命，但總歸叫人心慌膽顫，是寒千歲路過此地，經不住敏玉姑娘懇求，帶走了胡阿濃。

老闆給阿濃開了靈智，但她本質上仍是那個最低級的行屍，是寒千歲教她讀書認字，教她術法防身，阿濃天賦不高，一個最簡單的術法都要重複學上幾十幾百次才能通悟，溫柔的狐狸從來沒有放棄她。

在阿濃心裡頭，除了老闆，最愛的就是寒千歲啊。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鎮京攬住了阿濃的肩，堪堪拽回了阿濃的的魂，「阿濃，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我們得平安回去，不然老闆回傷心的。」

阿濃的唇微微纏著，用力擠出個答覆：「好。」

她抱過白毛狐狸的屍體，一隻手攙起錦繡：「走，走，我們回去。」

這場雨終於停歇了，天邊掛著彩虹。

錦繡諷刺地笑了：「這雨停的真是時候，若是早停，這狐狸也不會死了。」

阿濃覺著她應該開心了，可是瞧著震驚面上的沉重，她又覺得或許沒什麼好開心的。

這條路來的時候百般艱難，喪屍被雨水淋過後越發強大，甚至有些喪失已經可以飛起來了，如今雨停了，喪屍也不會繼續強化了。

出了夢裡妖棧，鎮京隨手撬了輛停在路邊的小貨車，油門一踩到底，愣是把小型貨車開出了超跑的氣勢來。

兩邊的景色飛速倒退，阿濃嚇得臉色發白，死死地抓緊了胸前的安全帶：「叔，開慢點吧。」

瞧著阿濃確實不舒服的樣子，鎮京神色緩了緩，但仍然沒有減速：「忍忍，回去了就好了。」

錦繡不爽地罵了一局：「媽的，來救人的時候沒見著你這麼積極。」

「夠了，別再說了，寒千歲死了我比你更難過，別再往我傷口上撒鹽了好嗎？」阿濃淡淡地說道。

這回錦繡只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鎮京一路抄小路，還將車開的飛快，沒用很久就回到了凜城，到站在店前，他卻怕了。

「開門。」錦繡抬了抬下巴，示意阿濃。

店裡的這道門，沒有老闆的氣息是打不開的，阿濃長年累月與老闆待在一處自然能開門，這也是為什麼上次衡霄會吃她的肉。

阿濃沒理她，低聲問道：「叔，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鎮京搖了搖頭：「不會的，但願是我想多了，開門吧。」

沒人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青銅大門緩緩打開，又在眾人進入後自動合上，會客廳擺著拳頭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給老闆艷麗的臉增了幾分神秘色彩。

老闆坐在他平日最愛的那把有扶手的雕花木椅上，穿著月牙白綉著海棠花的襖子，雙腿交疊，勾了個艷殺人心的笑：「你們回來啦。」

看他這悠閑的樣子，錦繡第一個忍不住了，她衝上去拽起老闆的衣領，兇巴巴地道：「你還在笑，你可知道寒千歲臨死前還在想著你呢，明堯，你沒有心！」

「哦，那你要殺了我嗎？」明堯神色不變，笑的靡麗笑的恬淡。

錦繡一愣：「你說什麼？」

明堯撩了撩頭髮：「我說，你殺了我吧。」

「老闆，寒千歲死掉了……」阿濃怯怯地喚道。

「別叫我老闆，我不是老闆了，叫我明堯吧，戲子明堯，鬼修明堯。」老闆拂開拽著他衣領的手，「這裡已經沒有老闆了。」

他看了眼寒千歲，又挪開了視線，好像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了：「我乏了，殺我嗎，不殺我就睡了。」

鎮京走上前，蹲在了他面前，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明堯，連恩呢？」

他這一問，錦繡和阿濃才發覺哪不對勁，錦繡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明堯搖了搖頭：「也沒有連恩了。」

「他做了什麼，雨停了是不是與他有關？」鎮京又問道。

明堯點了點頭，凄然地笑道：「是啊，他用自己補天去了，這個騙子，明明說了不會離開我的，到底還是走了，騙子。」

他們那是什麼目光？憐憫？同情？

真的怪叫人厭煩的，明堯心裡想著。

沒了，都沒了，連恩走了，他什麼都沒了，大雨止住了，沒了天水那些喪失也早晚要完，少了最主要的威脅，其它的危險對於那些生存力極強的人類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們遲早能恢復往日的文明。

看吶，你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他的連恩卻沒了。

「你們還來做什麼呢？」明堯疑惑道，「逼我的連恩去死嗎，你們來晚了，連恩已經沒有了。」

明堯抬起頭，溢著水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鎮京，他伸出指頭點了點心口：「這裡，這裡好痛啊，我的全世界都消失了，我這麼多年都為太陰幽熒而活，如今我還活著做什麼呢？我想痛連恩一起去死，但連恩說是為了我才去的，要我好好活著，我連死都做不到啊……」

「明堯，你冷靜點，連恩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的。」鎮京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明白失去愛人是什麼感覺，就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麼都太蒼白了。

明堯又哭又笑，嘴上不停喃喃，卻沒人聽得清他在說什麼，阿濃再也忍不住了，撲上去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老闆，你別這樣，你還有阿濃呢，你別這樣了。」

「明堯……」錦繡喃喃。

不論旁人再說什麼，明堯都聽不見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不管不顧，臉上的魔紋又發了瘋似的蔓延，儼然有瘋癲之狀。

鎮京掩下眼中的不忍，打暈了明堯。

阿濃抬起頭，淚珠子順著臉頰掉了下來：「老闆還會好嗎？」

鎮京拍了拍她的頭：「放心啊，明堯心性堅忍，一定會挺過去的。」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就明堯這個你彈他個腦瓜崩他都能記一百年的性子，他要是能自己好了，鎮京倒立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