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被手機鬧鈴叫醒時，海城正在做一個美夢，夢中一隻白鹿帶他遊覽仙境，旖旎仙境中，白鹿立於高山之巔，身姿卓越，目若星河，令人見之神往。

他伸手想去觸摸白鹿流著熒光的皮毛，白鹿卻漸漸淡化，消失於無形。

從夢中驚醒，海城眯著眼關了鬧鈴，打開微信查看未讀消息，置頂第一條便是姐姐海莉的語音留言。

「起床沒？七點過來接壯壯，別遲到！」

海城嘆了口氣，這毫不客氣的命令口吻還真是自家親姐。

「知道了，七點前一定到。」

回覆完海莉，海城將手機往床上一丟，來不及看其他消息，自然也錯過了一個叫高月明的人發來的曖昧信息，邀他看舞台劇演出。

海城去浴室胡亂洗了把臉，剃鬚刀在唇周下巴轉幾圈，刷完牙用薄荷味漱口水漱漱口，睡亂的短髮噴點啫喱水隨意抓抓，洗漱完，他拉開衣櫃，換上一套灰色衛衣褲，拿上手機和車鑰匙，瀟灑出了門。

海莉家所在的別墅區就在附近，十多分鐘車程，買完早餐，海城將車停在海莉家大門外，按響了喇叭。

不一會，海莉從二樓探出頭，對著樓下喊：「等會！這臭小子還沒吃飯，你吃了沒？」

海城拿著早餐袋伸出車窗晃了晃，樓上沒了動靜，對於姐姐的拖延症，海城習以為常，每次準時到達都得再等等，他放了首Babyface的Longer，悠哉地在車裡吃起了早餐。

十幾分鐘後，副駕駛的門被拉開，外甥壯壯叼著卷餅上了車，保姆跟在後頭兩手都拎著東西，海城連忙下車，接過保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進後備箱。

海莉慢慢走了過來，身懷六甲的她行動很小心，海城大長腿兩步跨到海莉面前，摸了摸姐姐的肚子。

「小子快出來吧，再不出來你舅我快被奴役死了，星期天都不讓睡懶覺。」

「瞎說什麼，這一胎必須是個小公主！」

海莉也不敢做大動作，抬腿輕輕踹了海城一腳，海城往後跳開一步，對姐姐揮揮手，坐上了車。

車剛發動，海莉對他叮囑：「城子，後備箱里給你帶的都是你愛吃的菜，拿回家記得放雪櫃！別老在外面吃外賣，對身體不好！」

海城笑了笑，沖海莉比了個OK手勢，副駕駛的壯壯也跟著比了個OK，海莉被這舅甥倆逗笑了，拍了拍車門。

「快滾吧！」

四月櫻花季，周末交通擁擠，車開了沒多久便堵在了十字路口。

海城從早餐袋裡掏出吃剩的一顆雞蛋丟給壯壯，他這個外甥小名叫壯壯卻瘦弱得很，光長個不長肉，得多補充營養才行。

「小舅……」

壯壯捏著雞蛋，哀怨地看向海城：「我不愛吃蛋。」

「不吃也得吃，你這小猴子還想不想長肌肉了？想增肌就多吃蛋白質。」

「哦……」

壯壯乖乖地開始剝蛋殼，身為警察的小舅舅海城高大帥氣，1米89的身高，肌肉線條練得恰到好處，他視海城為偶像，海城的話他一向遵從。

「你媽怎麼想到送你去學畫畫的？」

「她說我不是讀書的料，正好才高一還有救嘛，讓我試試走藝術路線，以後當個藝術家什麼的。」

「哈哈哈。」

海城大笑出聲：「你媽以前就喜歡文藝青年，這是把你往她喜歡的類型上培養啊。」

壯壯自覺命苦，唉聲嘆氣地向海城祈求：「小舅，你能不能陪我進畫室啊？我第一次去，好緊張。」

「瞧你那點出息，行，我今天沒事，陪你一上午都行，不過你得把這蛋吃了。」

「好嘞！」

壯壯喜笑顏開，一口包了剩下的半顆蛋，咕咚咚喝水灌了下去。

海城餘光瞥見，笑著搖了搖頭。

壯壯就讀的師大附中是省里最好的高中，管理很嚴格，舅甥倆不敢遲到，趕在八點半上課前抵達學校，一路狂奔到了逸夫樓畫室。

一樓的畫室，學生基本都到了，聽見腳步聲都齊刷刷看向門口，海城和壯壯站在那，一個男模般的俊朗青年，一個清秀可愛的小小少年，引起了女學生們小聲地騷動。

「同學，請問你們老師在嗎？」

海城向離他最近的女學生詢問，女學生紅著臉，害羞地指了指畫室角落，那裡七八個學生正圍成一圈，看一位男老師改畫。

「哦，謝謝。」

海城禮貌道謝，拉著壯壯繞過各種布景畫架，來到了老師身旁，穿著白襯衫的老師正在為學生改畫，手指捏著畫筆，動作輕柔地排著線條，修剪細緻的髮尾下，露出一截優美脖頸。

海城盯著老師的手，有片刻失神，那雙手白皙，纖長，指尖泛著粉紅，像是白玉沾染了桃花，美得不真實。

「老師，你好。」

海城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老師聞聲停住畫筆，抬頭看他。

許多年後，海城仍會想起當時的畫面，窗外朦朧的光線照在這個氣質寧靜的男人身上，為他白皙的皮膚覆上一層璀璨光華，他坐在光里，像一場起霧的夢，讓人一見鍾情。

「你好，是新來的舒昱涵同學嗎？」

老師的聲音很好聽，溫柔得像春日微風，海城心跳加速地愣在原地，僵得像塊木頭，無法回話。

「是，我是舒昱涵，這是我舅舅。」

見海城沒反應，壯壯連忙接話，同時拽了拽海城的衣角。

「我剛才說的光影問題，你自己再想想，還有問題的話，我一會再來教。」

老師對身旁的同學叮囑完，扶著畫架慢慢站起身，對舅甥倆微笑：「我們到外面說吧，別打擾其他同學畫畫。」

「好！」

壯壯拉著海城跟在老師身後走出畫室，三人站在走廊，老師態度溫和地向他們介紹學畫畫需要做的準備。

海城心不在焉地盯著老師，腦子裡蹦出無數問題，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名字，想知道他的所有信息，立刻，馬上。

「小舅，小舅！」

壯壯拽著海城的手臂，試圖喚醒眼前這個反常的舅舅。

「啊？」海城眼神飄忽地看向壯壯。

「老師要我們去買畫畫用的畫材，你聽見沒有？」

「哦，好，我帶你去買。」

海城回過神，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向老師伸出右手：「老師你好，我叫海城，大海的海，城市的城，請問老師該怎麼稱呼？」

「啊……抱歉，我以為家長已經知道我的名字，就沒有自我介紹。我叫程清泉，鵬程萬里的程，山澗清泉的清泉，學校里大家都叫我程老師。」

程清泉微笑著與海城握了握手，態度溫和有禮。

程清泉，名字真配他。

海城的心臟砰砰亂跳，與程清泉握過的手也熱得發燙，他的所有思維都在叫囂著一個念頭：去接近程清泉，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

「程老師，舒昱涵他爸在國外出差，他媽懷著孕，我又是個粗人，不懂藝術，畫畫的材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挑選。你什麼時候有空，能不能陪我們去趟文具店？我開車帶你去。」

要買哪些畫材，其實問問程清泉就行，海城只是想要製造更多接近他的機會。

程清泉是個不善拒絕的老好人，他看了眼左腕的手錶，應允道：「那就今天中午吧，下了課我陪你們去，上午舒昱涵就用我的筆練練線條，畫室也有多餘的畫板。」

「謝謝程老師！」

壯壯打心底里喜歡這位程老師，被母親逼著學美術的無奈也釋然了許多。

「不用謝，那我們進去上課吧。」

程清泉說完，微笑著看向海城：「海先生是回去，還是？」

「舒昱涵第一天上課，我答應要陪他一上午的，我就在門口待著，不進去打擾，可以嗎？」

海城的語氣十分乖巧，他很慶幸之前說過要陪壯壯一上午這種話，讓他想留下來的理由顯得順理成章。

「可以是可以，你不會無聊嗎？」

「不無聊，就是……」

海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能不能給我拿張凳子，我坐著等。」

「好，你稍等。」

程清泉領著壯壯走進畫室，為壯壯安排好座位後，在沒人坐的凳子里挑了張最舒適的搬到門外。

「謝謝程老師。」海城上前接過凳子。

「不客氣。」

程清泉眼中依舊帶著笑意：「你要是渴了，畫室里有飲用水和一次性杯子，你自己去倒就行。」

「哦，好，好……」

海城不敢直視程清泉，回話時緊張得有些結巴，他身體內的所有器官都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心動而瀕臨失控，這種感覺太異樣，像色盲症患者第一次看見彩虹，新鮮又離奇。

程清泉沒多做逗留，儘管海城沒有直視他，他還是對海城溫柔地笑了笑才轉身走進畫室。

海城盯著地面，直到程清泉的白色休閑鞋消失在視野，他才鬆了口氣，脫力往凳子上一坐。

海城，你完了！

心中反覆迴響著這句話，海城懊惱地靠著牆，慢慢伸手摸上心口，他的心丟了，一瞬間就丟了，離開他的身體，飛到了程清泉的身上，黏得死死的，拽都拽不回來。

二十四歲的海城，就這樣在一片毫無預兆的兵荒馬亂中，迎來了他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