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的周末，程清泉特意調休一天，與海城一起在家陪卷卷。

那天本是很平靜的一天，上午保潔阿姨來打掃了衛生，中午程清泉做了一桌好菜，他們原本說好，下午帶卷卷和波比一起去公園走走，一條簡訊的到來卻破壞了原有的平靜。

程清泉從不翻看海城的手機，他相信海城對他的忠誠，可是手機熒幕上，那條以『尊敬的器官捐獻登記者』為開頭的簡訊，卻讓他無法忽視。

海城的手機沒有設密碼，程清泉解鎖熒幕，點開了簡訊。

-尊敬的器官捐獻志願登記者，您申請的實體卡已製作將於近日寄出。請您確認網上填報的郵寄地址是否正確，回覆正確或提供新的郵寄地址。收到確認信息後，我們將透過中通快遞郵寄實體卡。感謝您對器官捐獻工作的支持和參與！

這條簡訊上方，還有一條十一月底發來的簡訊。

-您已成為中國人體器官捐獻志願登記者，衷心感謝您對中國人體器官捐獻事業的積極參與和大力支持！

申請時間是在程清陽追悼會的第二天。

程清泉立刻明白，如果有一天他癌症複發，像程清陽一樣離開人世，那他的大個子也準備殉情，這個認知讓他心痛得瞬間落淚。

海城擺好洗碗機里的碗筷，走到客廳，見程清泉坐在沙發上流淚，連忙焦急地坐了過去。

「怎麼了？怎麼哭了？！」

程清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將手機放在茶幾上，海城拿起手機，看見熒幕上的簡訊，明白了他流淚的原因。

「這個啊……」

海城故作輕鬆地解釋：「我隨便申請的，等我七老八十一命歸西，還可以給年輕人捐個有用的器官，不是挺好的嗎。」

程清泉根本不相信海城的說辭：「那你為什麼早不申請，晚不申請，偏偏在清陽告別儀式的第二天？」

「你別哭了，我真的就是申請著玩的。」

海城抽了張紙巾，想為程清泉擦眼淚，被程清泉一手揮開。

「海城，人間最痛的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你要讓你的父母嘗嘗那種滋味嗎？你的哥哥姐姐從小也那麼疼你，你忍心讓他們傷心嗎？還有卷卷，如果真的不幸有那麼一天，你跟著我走了，你讓卷卷怎麼辦？又變回孤兒嗎？」

面對程清泉的質問，海城低垂眼眸盯著地面，只要想到程清泉會先他而去，他的心就好像撕裂一般，疼得無法忍受。

見海城不回話，程清泉生氣地推了推他的手臂：「你不能有這種想法，就算有一天我癌症複發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海城抬頭看向程清泉，大聲反駁：「如果這世上沒有你了，你還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受苦嗎？清泉，你這樣太殘忍了……」

「那你的家人呢？卷卷呢？他們怎麼辦！」

一向溫柔的程清泉第一次這麼凶的對海城說話，海城也第一次沒有順著程清泉，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海城反問：「那如果我比你先死了呢，你活得下去嗎？」

「我……」

海城會比他先死這種事，程清泉想都不敢想，眼淚失控落下，他帶著哭腔回答：「為了卷卷，我會努力地活下去……」

「我沒你那麼堅強。」

海城的語氣十分倔強：「我做不到，你死了，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你！」

看著海城不妥協的模樣，程清泉怒斥道：「早知道你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我這樣的身體，當初就不該跟你在一起，也好過將來害了你！我們也不該收養卷卷，現在糾正一切還來得及……」

程清泉看了眼嬰兒椅中的卷卷，隔了十幾秒才艱難開口：「我們現在就把卷卷送回福利院去，他去任何家庭都會比跟著我們福祉……」

「清泉！你在說什麼！」

海城驚訝得提升音量，阻止程清泉再說下去，原本開心玩著玩具的卷卷，彷彿知道程清泉要將他送走一般，突然丟下玩具大哭起來。

這哭聲讓程清泉心碎，但他實在氣極了，倔強地沒有上前安慰，見程清泉無動於衷，海城連忙從嬰兒椅中抱起卷卷，拍著卷卷的後背，溫柔地哄。

「卷卷乖，不哭不哭，爹爹和爸爸不會把你送走的，卷卷乖，不哭了，不哭了……」

程清泉坐上輪椅，滑到落地窗邊，看著窗外冬景，想到離世的程清陽，想到為程清陽殉情的女孩，想到自己的身體，他恐懼得眼淚失控，渾身發抖。

海城抱著剛哄好的卷卷蹲到輪椅邊，見程清泉哭得傷心，眼淚不斷滾落，連忙伸手替愛人拭淚。

「對不起，清泉，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我錯了。」

「你錯哪了？」

程清泉眼周泛著粉紅，輕聲抽泣盯著海城，等待海城承認錯誤。

「我……我不該有那種幼稚的想法，我真的知道錯了，對不起，你別哭了好嗎？我最怕你哭了。」

海城認錯的態度十分虔誠，波比也站起來用前爪扒著程清泉的左腿，就連卷卷也和事佬一般對他伸出小手，喊著：「爸爸……爸爸……」

眼前這一大一小是程清泉的命，波比也是他最疼愛的寵物，他沒了辦法，安撫地摸了摸波比的小腦袋，又從海城手中抱過卷卷，親了親卷卷的左手，溫柔道歉。

「對不起，卷卷，爸爸剛才說要送走卷卷，那是氣話，爸爸怎麼捨得送走卷卷呢，卷卷是爸爸的心肝寶貝啊……」

卷卷用右手輕觸程清泉的臉，對程清泉甜甜地笑，彷彿在告訴爸爸，沒關係的，他不怪爸爸。

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程清泉摟著卷卷，心痛得重重嘆氣，癌症複發的陰影，已經伴隨了他十餘年，孤身一人時他無懼死亡，可現在他卻無比害怕，害怕生命終結，害怕與海城卷卷分離。

海城明白程清泉的擔憂，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輪椅邊，將程清泉和卷卷輕輕擁入懷中。

靠在海城的肩膀，程清泉語重心長地叮囑：「海城，萬一……萬一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卷卷本來就是個可憐的孩子，不要讓他再成為孤兒。從我們收養他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他的父親了，做父親的是要為孩子犧牲一切的。無論你的心靈有多脆弱，無論失去了我你有多痛苦，為了卷卷，你都要好好活著，知道嗎？」

「……嗯。」

海城的喉嚨一陣哽咽，艱難地點頭應允。

他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不知道將來會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待著他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當下，他用他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手臂擁住程清泉和卷卷，將他最深愛的兩個人護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