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那天的發怒或許真的有了效果，第二天早晨他下樓後，並沒有看到那輛熟悉的保時捷，於是急急忙忙地跑去捷運站搭車，因為太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擠成肉餅的窒息感，他覺得自己有點缺氧，一下捷運就奪命狂奔，等到了公司門口，他眼冒白光。

還好，差幾分鐘才遲到。門口的保安只是背著手對他點了點頭，也不再護送他去搭乘高層專用的電梯。

他還沒在椅子上坐穩，王部長就把他叫進辦公室，批評道：「安景，怎麼來的這麼晚，一定要掐著點到嗎？我們現在的工作很繁重，你還需要努點力，不然追不上大家的進度，耽誤了整個進程，公司的損失將會是很大的。」

「實在很抱歉，我一定努力工作。」

「我看啊，這段時間你拖欠的工作太多了，同事們都有所抱怨。這段時間你最好還是留下來補一補，不然人家說我偏心，特別關照你。」

安景低頭道：「好的，王部長。」

前一個多月有林白洲罩著他，王部長對他關懷有加。現在和林白洲鬧崩了，王部長一直以來的火氣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燒到他的身上。

安景走出辦公室，抬頭就看見玻璃門外，一群穿著西服的男女從走廊經過，中間被簇擁的人是林白洲。

他個子很高，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被看見，今天他穿著黑色的西服和深灰色襯衫，一隻手揣在西服褲兜里，步履平穩地走在眾人中間。在嘈雜的對話中，他卻像是在庭院中散步的詩人一般悠然自得。

他側耳聽著周圍人的各種報告，臉上並沒有太多反應，從安景面前經過時，他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像是看陌生人一般，毫無留戀地走遠了。

安景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文件夾。硬了，拳頭硬了，真想給這個混蛋腦袋上一記暴扣。沒有和自己道歉不說，反而在他面前耀武揚威，逞什麼威風啊？整的我好像稀罕你給我的那些特殊待遇一樣。

話雖如此，安景還是很不適應這一天的工作，突然從一個備受關注的人又變成了平凡的上班族，心裡還是有些落差的。

他喝著濃縮咖啡，敲擊著滑鼠，在心裡感嘆：唉，明明現在這日子這才是正常的生活步調啊，一個獨自在外的工作者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地位，不被人關注，不被人期待。

這種普普通通的感覺，不正是他離開了家庭後，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嗎？理應感到開心才是，可是為什麼會這麼難以忍受呢？

從早晨九點到夜晚十點加班結束，安景覺得身心俱疲。等到他起身時才發現，辦公室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他面前的電腦熒幕散發著冷冰冰的藍光。

他收拾好東西，關掉了最後一盞電燈，四周頓時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站在這片寂靜的空間里，就像是被掩蓋在深海泥沙中的一尊孤獨雕塑。

他想到了小時候。

他坐在書房的窗邊，出神地看著外面的小孩踢足球、跳橡皮筋，一群高中生坐在樹下看漫畫書，一位母親推著嬰兒車從不遠處走過，她的丈夫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二人有說有笑……外面是溫暖熱鬧的春天，草長鶯飛，春江水暖，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

而每每當他幻想著自己在草坪上打滾，抑或者是去同齡的小夥伴家看動畫、玩紅白機時，戒尺就會猛地敲打在他的桌角，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你今天若是背不好這些書，就沒有晚飯可吃！」

「安景，你記住，你和那群孩子是不同的，我們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我真對你感到失望，你母親怎麼會生下這麼蠢的孩子，你覺得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對得起她嗎？」

……

雖然現在的處境與那時截然不同，但安景依舊能感到童年時那種說不清楚的悲哀，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在角落，眼看著別人都成群結隊地笑著走了，他只能作為一個孤單的異類，縮在黑暗的角落中，自己咀嚼著全部的情緒。

安景心口泛起一陣隱隱約約的酸痛，他挪著步子，慢慢地走了出去，離開了那片無窮無盡的濃稠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