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安景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宇成沛是隔壁班的體育委員，籃球打的很好，性格外向爽朗，加上那張帥氣的臉龐，很受大家喜歡。在安景班上，也有不少人暗戀他，下課後會在宇成沛的課桌里塞情書和巧克力。

老師很快批准了宇成沛的申請，他們住在了同一個寢室。每天晚自習放學，宇成沛就會提前站在安景班級門口，耐心地等著他收拾好書包。

宇成沛會認真地聽安景說的每一句話。他的同學和老師，他的愛好，他這次的測試成績……安景逐漸可以開始正常開口講話。久而久之，班上的部分人也對安景有所改觀，不再去刻意刁難和嘲笑他。

對於宇成沛的溫柔關懷，安景感到受寵若驚。這樣一個閃閃發光的少年，居然會向縮在陰暗角落的自己伸出友誼的橄欖枝，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他很感謝宇成沛，每次他對著自己露出陽光的笑容時，他都會心跳加快。

安景糾結地想，莫非我是真的喜歡他了嗎？可宇成沛那樣優秀的人，會喜歡自己嗎？他對自己可能就是同情罷了。

他們之間的友誼發生改變的那日，是十二月的某個周日下午。寒潮過境，氣溫驟降到零下，灰黑色的厚重雲層低垂，窗外瀰漫著濃濃的霧霾，寢室里的空調壞了，即使是穿著棉衣，也冷得人瑟瑟發抖。

他趴在書桌前，戴著半指毛線手套，艱難地握著黑色簽字筆，在草稿紙上演算數學題。

宇成沛推門而入，將一杯熱咖啡放在他桌子上，而後坐在他身邊，低聲問他在做什麼。

「試著做一下聯考模擬題。」

「哦？這麼早就開始了，小景，你可真是個好學生，」宇成沛將下巴靠在安景右肩上，無精打采地說，「今天是周末，不覺得枯燥無味麼？」

「嗯。可也沒有其他的事做啊。」靠的太近了。安景覺得今天他有些不對勁。

宇成沛溫熱的呼吸吹在了他的頸間：「穿這麼厚，我看你都冷壞了。」

宇成沛一言不發，從他身後抱緊了他。

安景的筆尖戳破了薄薄的草稿紙，連動都不敢動。

後面究竟發生，安景已經記得不清楚，或許是自己有意讓自己遺忘的。他只記得宇成沛吻了自己的時候，他看見了宇成沛寢室書桌上放著的古籍和羅盤。安景知道，宇家在過去的幾百年裡都是捉妖世家，宇成沛自己也有意向去做這件事。因為宇家將繼承家業的資格交給了秦源簫，他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同時也是自己的訂婚對象。

「成沛，我們現在，是戀愛關係吧？」

「嗯，當然咯。」

「那我和你哥哥的……」

「那是長輩之間定下的事，沒有辦法取消啊，」宇成沛喝著那杯冷掉的咖啡，「所以為了大局，我們的關係需要保密，好嗎？」

從那時起到他上大學的第三年，安景都老實地遵守著這個約定，也從來不去質疑，因為他害怕宇成沛生氣而和他分手。所以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周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實際上，宇成沛在高中畢業後和安景的聯繫已經不多了，只是偶爾在一起吃個飯，其餘時間他都是自己玩自己的，可名義上卻還是保持著情侶的身份。

安景以為他們可以維持很久。可就在宇成沛坐飛機去德國念書的那天晚上，他從學校後門的超市出來，準備坐捷運去機場給宇成沛送行，結果卻撞見了宇成沛和一個女人手挽手走出酒店。

宇成沛送她上車，轉過頭，看見安景提著便利店的購物袋，站在自己身後。他向安景走去，拉住了他：「小景，你別激動，我可以和你解釋清楚。」

安景可以聞到宇成沛身上的香味，木質調的男士香水。他應該狠下心來推開他，送給他一個清脆有力的耳光當做分手禮物，可他想到了高中時代的碎片，在黑暗的深淵中，就只有那麼一點微弱的光照亮了他，那光芒的主人就是宇成沛。

宇成沛說，那個女人是他的德語老師，二人只是普通朋友，她來給他送別，在酒店二樓的咖啡廳聊了會兒天，別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騙人。

如果今天這個只是普通朋友，那麼這一年裡，所有和你有曖昧關係的男女，都和你是同樣的關係嗎？安景不是不知道，只是從來不願意說。

「小景，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騙人。

騙人。

安景這麼想，卻沒有這麼說。他握緊了拳頭，又緩緩鬆開，認命般地說：「我知道了。」

宇成沛擁抱了他：「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景，我真的很喜歡你。」

換作現在，安景可能會直接罵他一句你放屁；可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卻什麼話都不敢說。

在這個別有心思的擁抱之後，宇成沛就坐上了去德國的飛機。他已經申請了德國的學校，要去柏林學習，兩年後才會回來。

安景回到公寓，他的父親打來了不合時宜的電話：「安景，我這個電話是來通知你，大學畢業之後立即回來，和宇家的婚……」

安景對著電話冷冷地說：「閉嘴。」

「安景！我警告你，不準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我就是要這樣和你說話，你能把我怎麼樣？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稀罕安家的財產，你休想再用你的那一套把我管住，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活得這麼悲哀，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十幾年裡所有的委屈在這一瞬間全部都爆發出來。如果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有一對關愛他的父母，和其他同齡人一樣過著尋常的童年，他怎麼可能在感情上如此脆弱，一點點甜頭就能讓他掏心掏肺，傾盡所有，委曲求全，將那個人看做自己的救命恩人，無論他背著自己做了多少事，他卻連一句拒絕永遠都說不出口，因為那可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神明。

安景握著聽筒的手在劇烈地顫抖著，他原本想歇斯底里，可話到了嘴邊，他只是淡淡地說：「我以後不會回來了，我們斷絕關係吧。」

他如此想要和自己的過去決裂，也快要成功地做到了，過去的人卻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