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的眼睛看著自己的碗，清淺的湯底漂浮著海帶絲，正如同他此時此刻飄忽不定的心緒。他握著筷子的手沒有絲毫動作，一旦心情不好，他的胃病就會開始發作。

「我說安景，你大學在哪裡讀的來著？」

「就在M市大學。」

班代砸了咂油膩的嘴：「哦，那還可以啊，能進承澤上班還是不錯了。我在美國讀了研究所回國，收到好幾份offer，也有比承澤好的，不過這裡離我家近，開車十分鐘就到了。」

安景心不在焉地說：「真是厲害。」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趕快離開這裡，可班代一直嘴皮子上下飛舞地說個沒完沒了，還是老樣子，自吹自擂慣了，就害怕別人不曉得他有多厲害似的，看來他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改變。

「對了，你以前那個老相好呢？」

安景的神情凝滯了片刻：「哪裡來的老相好。」

「高中隔壁班那個長挺帥的體育委員，好像叫宇成沛的，你當時不是可勁粘著他嗎？」

安景沉默不語，他想起那夜和宇成沛的聊天，心中格外煩躁，可班代還是故意不去看他的臉色，繼續問他：「聽說他去德國念書後就把你甩了？」

「嗯。」安景攥緊了筷子，真想一拳打在對方臉上，讓他閉上那張無中生有的破嘴。可他一看到班代那張臉，過去讓他抑鬱和恐懼的經歷就會重新填滿他的大腦，就像他在看見宇成沛時，總會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曾經低人一等的體驗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他只能在心裡罵自己沒用。

「嘖嘖，對於他那種萬人迷啊，你這性格還是掌握不住，我前任女朋友，就是當時隔壁文科班的那個大正妹，當時一堆男的喜歡她啊，結果她非要給我寫情書，我不收，她就來堵我，死纏爛打要和我在一起，還說要去開房，我給你說，對付女人啊，就不能慣著她們，要給她們一點顏色看看……」

一點都不想聽了。安景的心中重複著這句話。他原本想要完全擺脫的高中生活，就在最近幾日全部從陰暗的角落翻湧出來，他像是掉進了名為回憶的汪洋大海，被海草纏住了雙腿，被拽向了海底的最深處。他只想要衝出人群，遠離這些連篇的謊言，為什麼你們又要出現在我的人生里？煩死了、煩死了——

「還有呢？」

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嗓音，沉穩、富有磁性。心中那片洶湧險惡的大海剎那間風平浪靜，只剩下浪花輕輕拍打著礁石。

安景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看見林白洲站在自己身後，他一身挺括的黑色西服，薄薄的唇間似笑非笑，一隻有力的手按在自己肩頭。

班代看見他，臉色驟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賠笑道：「林總好、林總好，您怎麼也來食堂吃飯？」

「你坐，」林白洲也在安景身邊的位置坐下，修長的腿交疊著，「我偶然路過，聽到你們的談話，似乎很有趣，能和我說說嗎？」

「你怎麼……」安景欲言又止，手卻被林白洲握在了他溫暖的掌心之中。

班代依舊站著，殷勤地說：「那個，林總要吃些什麼，我去給您——」

「我讓你坐下。你聽不懂我的話，是嗎？」林白洲依舊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是眼神間已然添了幾分狠辣。

班代訕訕地坐下，尷尬地笑著：「這，林總，只不過是我們老同學之間隨便敘敘舊，說說高中時代的八卦，您肯定覺得無聊。」

坐在他們四周的人都識趣地散去，林白洲纖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關於安景的事情，我不會覺得無聊。」

安景小聲喚他的名字，有些著急：「林白洲。」

林白洲抬起眼睛，那眼底的紅色變得淺了些許，他的聲音低沉：「說。」

「這……安景和我在高中時候是好朋友，對吧？」班代肥大的臉上冒著冷汗，求救般地看著安景。

安景默不作聲。

沒想到對方不會順著自己的意思走，班代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安景，我高中的時候可是一直在關照你啊，你還記得不？有次值日你忘記了，是我幫你做的。」

「那是因為值日沒做好，班代也是會被老師批評，更何況，後來的幾次都是我幫你做的，」安景有些憤怒地說，「你怎麼不說，你以前怎麼使喚我做事，怎麼在同學面前說我腦子有毛病？」

「安景，你怎麼……」

安景站起身，牙齒打顫：「請你閉嘴吧。」

這時他想起高一的時候，自己被他和他的同伴反鎖在廁所里一整個下午，書桌上被油性黑筆寫滿了難聽的話，他也想過反抗，可徒勞無果，他的情緒在那時壓抑到了極致，有的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撐不過去了，原本以為，宇成沛是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可他又把自己推入了另一個深淵，讓自己更加痛苦不堪。

林白洲淡淡地開口：「你可以離開了。」

班代以為林白洲是讓自己離開餐廳，剛剛喜出望外地端起餐盤，林白洲繼續說：「我的秘書會去通知人事部，限你在明日之前收拾好東西離開，不要讓我再在公司里看到你。」

班代大驚失色，立馬求饒：「林總，我錯了，我不該在您面前撒謊，能不能原諒我一次，我還要還房貸和車貸，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安景，看在過去的同學情誼上，你幫我勸勸林總好嗎？」

安景默不作聲。

「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林白洲的嗓音冰冷如深冬時的凜冽寒風，已近似於硃紅色的凜冽雙目凝視著他，透露著冰冷的殺氣。似乎對方如果敢繼續說話，他真的會上去擰斷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