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栓拉開的清脆聲響就像是殺戮的信號，安景清楚地感覺到那個聲音穿過他的頭骨，到達了他的聽覺系統。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似乎全身上下的神經都驚悚地跳動了一下。

林白洲看了看樓梯上那個拇指大的小瓶子，裝滿晶瑩剔透的液體，原來只需要這麼一點東西就能強行終結自己的生命，他竟然到了現在才發現這個捷徑。

這麼多年自己都在做些什麼呀？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嘲笑著自己，這種化學藥劑只要鑽研上數年，他也是有能力配置出來的。說不定自己根本就沒有活夠，總覺得對人世間有些牽連，他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那麼多人從他的生命里經過，遊歷多年，他也算是度過了短暫的有意義的時光。

可真的看到了死神的鐮刀一角，他卻遲疑和膽怯了。

他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般，他抿了抿唇角，彎腰拾起那瓶冰冷的毒藥。

安景瞪大了眼睛，對他叫道：「林白洲，你要做什麼？」

林白洲看著安景，他白皙的臉此刻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粘滿了碎發的額頭上全是汗水，驚恐的眼眸盯著自己，喉嚨里發出憤怒絕望的叫聲。

他的心又抽痛起來，感覺手心中那瓶藥水變得更加冰涼。

明明就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他卻覺得安景離自己十分遙遠，就像是隔著一道生死的鴻溝，他這個受了詛咒的非人類也無法去填補那道溝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死之前盡量凝視著安景，記住他的面容、髮絲和聲音。

——可惜在我遇到了正確的那個人後，神明給我的時間太短了。對不起，安景。

赫爾曼滿懷期許地對林白洲說：「正確的決定。」

安景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在赫爾曼的桎梏中發瘋似的大喊道：「什麼正不正確的！你放屁！林白洲，你別聽他的，我不準你喝那個藥，快點給我放下！」

林白洲置若罔聞，問：「赫爾曼，你能保證在我死之後不殺他嗎？」

「呵呵，那是自然的，我不會欺騙我尊重的人，」赫爾曼笑得格外親切，「更何況在吃掉你之後，我就會變成不老不死的全能之神，怎麼會有閒情逸緻碾碎腳邊的螻蟻呢？」

「好，那我就放心了。」他的神情平靜，輕輕打開了瓶塞。

這種稀疏平常的態度讓安景知道，林白洲心意已決。林白洲說過自己早就活得厭倦了，想要尋求正常安寧的死亡，加上對自己母親的那份愧疚，在這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情況下，他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可安景也清楚自己的倔強性格，他極度討厭別人在自己不願意的情況下強行保護自己，之前林白洲和他被狼襲擊，他想也沒想就沖回去殺掉了那頭狼，就是不想欠人家的感情，更別說是奉獻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自己這種事，他光是想想就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看到林白洲一副捨身取義的樣子，他更是氣急敗壞，在心中大爆粗口，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現在你/他/媽休想丟下我就自己跑路！

「啪嗒。」

他正在怒火攻心時，感覺到有什麼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肩頭，赫爾曼專註於欣賞林白洲的自殺，放鬆了對他的掌握，因此安景可以略微回頭去看看那是什麼。

淺色的襯衣上明顯可以看見一灘黑褐色的液體，類似於鮮血，但又不完全是，他向上瞟去，看到了那些液體的來源正是赫爾曼。

順著他的臉往上看去，他那隻藍色眼睛的眼眶裡正在往外涌著這些怪異的粘稠液體，安景還注意到他的眼角四周出現了一排突起的青色褶皺，就像是有生命般跳動抽搐著，赫爾曼的半張臉就隨著這些動作而產生了詭異的變形和扭曲，就像是遊戲中的某類怪物，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和恐怖。

安景知道，那隻玻璃似的淺色眼睛不是赫爾曼自己的，這種流出液體的情形或許是器官的排異反應。他咬著下唇，略微思考了一下，赫爾曼透過吃掉其他非人類來維持生命，也就是說，如果長時間不進食，他的右眼生命力就會隨之逐漸衰竭。

他突然記起之前赫爾曼說的話，「為了充滿享受地吃掉你，我甚至停止了進食。」

那隻握著手槍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在安景的耳邊咯咯作響，可能是因為興奮，也可能是因為過度飢餓產生的不良反應。

在林白洲打開瓶塞的同時，安景悄無聲息地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子口袋裡，那裡面裝著一把小小的美工刀。過去的體驗讓他總是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被喬安娜突襲的那天之後，他就一直把這個防身武器貼身放在自己的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