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暮色來臨，秦源簫偏過頭，看了一眼熟睡著的宇成沛，這個少年長高了不少，但睡覺時還是像個孩子。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宇成沛時，這個孩子充滿害怕和警惕的眼神，像是某種野獸的幼崽，儘管眼神兇悍，但年齡尚小，沒能給人一種恐懼感。

相反的，他覺得這個孩子粉雕玉琢的，十分好看，便忍不住多盯了兩眼，結果對方瞪了自己一眼就跑開了。

是因為我眼神的問題嗎？秦源簫想。自從父母在他五歲時出車禍去世後，他看人的眼神就變得深沉起來，可愛的也好可惡的也罷，他都笑不出來。

他本來是想對著宇成沛笑一笑的，還是失敗了。

後來見到這個孩子因為不管自己叫哥哥而被爸爸打了一頓屁股之後，他很愧疚地站在門外，但眼神又沒能調整好，宇成沛又恨了自己一眼。

可他就是忍不住看他。

秦源簫比這個沒有血緣的弟弟整整大了七歲，他所就讀的學校是住宿制，只有兩次長假才能在家裡住，所以能夠見面的時間十分的有限，每次回來時，都能看見宇成沛長高了些，在別墅外的草坪上和其他孩子踢足球。

他很多次都想過去陪他玩，但看到宇成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他放棄了。

但他又實在是想要去了解這個弟弟，所以就趁著暑假時把時下最流行的東西都看了一遍，從漫畫書、動畫片、電視劇到遊戲、體育比賽和流行音樂，他都認真地了解一遍。

他天生就腦子好使，做這些事情完全沒耽誤學習成績，所以也沒人發現他在自己房間里偷偷摸摸幹這些事。

不過即使做完了這些，他也沒能找到機會和宇成沛聊會兒天，唯一的成就是學會了唱《還珠格格》和《七龍珠》的主題曲。

放假時，他時常坐在院子里看書寫題，偶爾累了抬起頭，透過一樓的玻璃就能看見宇成沛坐在椅子上甩著腿看籃球比賽，有時還激動地跳起來大叫，將秦源簫嚇一跳。

但每每看到宇成沛高興的樣子，他也忍不住高興。和自己相反，宇成沛喜歡笑，笑起來會露出虎牙，看上去陽光開朗，就像是鮮艷明媚的向日葵。

留學之後，他就好幾年沒能見到宇成沛了，學校里不乏優秀的男孩和女孩，可他都沒什麼興趣，專心搞學術研究。

有的時候深夜寫完論文，秦源簫會忍不住想這個時候宇成沛在做些什麼，那裡應該是早晨，宇成沛該起床去學校了。

這次過年回國，他最想見的人就是宇成沛，他下飛機後見到這個高挑帥氣的男孩，十足十地愣了一會兒。不過他表現得很淡定，一路上沒說太多話。

宇成沛說話聲音變得低沉了些，不像是幼年時那種奶聲奶氣的感覺，秦源簫忍不住想，要把這個孩子當做大人看待了。

可看到他拿到簽名照時那股興奮勁，還有睡覺時毫無防備的模樣，他又覺得自己錯了，不是說宇成沛依舊如兒時般幼稚，而是他自己的態度出現了問題。

我姓秦，他姓宇。

秦源簫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在家門外停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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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時節能夠看見兩個兒子，宇家夫妻倆都很高興，特意請了五星級酒店的廚師來家裡置辦了豐盛的年夜飯。

秦源簫被家裡的長輩拉著喝酒，他仰頭喝下辛辣的白酒，瞥眼看見坐在自己身側的宇成沛，他正在專心致志地和水煮蝦搏鬥，沒注意到自己。

他不禁笑了笑，但這個笑容沒被任何人看見。

「誒，源簫啊，你在那邊有沒有心儀的對象啊？」酒過三巡，二姨這樣問他。

秦源簫收回眼神，臉上的表情變了，但他依舊十分有禮貌地對二姨說：「還沒有。」

二姨笑容滿面：「哎喲，你看看你們這些年輕人，越是優秀的孩子越是找不著對象，正好啊，二姨這邊剛好認識幾個優秀的孩子，也是在國外讀書的有為青年，源簫啊，你看看你大學大學部都要結束了，要不要考慮考慮？」

秦源簫還沒想好怎麼婉拒她的好意，媽媽就替他解了圍，然後給他遞了一個眼色。

等到十二點一過，這些長輩都回家了，宇成沛要去洗澡睡覺，父母神神秘秘地把秦源簫帶進書房裡。

媽媽臉上帶著慈祥溫和的笑容，牽著秦源簫的手，問了一會兒在學校的情況，然後爸爸突然開口，說：「源簫啊，關於你未來的配偶，我們必須和你談談。」

秦源簫聽到這句話，微微皺了皺眉。

「你還記得安家的那個孩子嗎？」

「記得。」那個叫安景的小男孩，大概是六年前的春節來拜過年，他對這個人的印象不深了，只記得和自己一樣不怎麼愛說話。

媽媽小心地說：「源簫，我和你爸爸已經幫你和那個孩子定親了。」

秦源簫聞言一驚，可他沒來得及表達，爸爸就立即接上話茬，對他說：「那個孩子和成沛年齡相仿，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門封建的婚事，可是孩子，你不要怪我們擅作主張，你將來繼承家業，需要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和你一起打理，我們和安家交情匪淺，他的父親也同意了這個建議。」

繼承家業？為什麼是我來繼承？秦源簫極度困惑，宇家的產業都是家族性質的，我這個外姓的人根本沒資格來繼承。

他明白秦源簫的疑惑，便解釋道：「你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孩子，但我們和你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你是最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對於這種事關重大的決定，我不會因為血緣關係而有私心。」

宇成沛沉默片刻，問：「那成沛呢？」

「唉，你不是不知道他，成天不學無術的，我不放心把這些大事交給他來做，」爸爸嘆了口氣，「我舉個不恰當的例子，你是扶蘇，他是胡亥，我可以無條件地寵愛他，卻不敢委以重任。而你有才華有品德，是能擔當大任的男人。我這個做父親的唯一自私想法就是，將來我們夫妻走了之後，你能好好照顧他，保證他衣食不愁。這樣我們就滿足了。」

秦源簫從來不曾對宇家的家產有過任何非分之想，因為他們是自己的恩人。

他不是個白眼狼。

他原本的計劃是，讀完書後就在公司內輔佐宇成沛，或者，如果宇家不需要他了，他就自立門戶，將這些年他們為自己花費的錢都一點點還給他們，將來贍養他們、照顧成沛。

遠處有人開始放煙花，秦源簫抬起頭，看到父母的臉都蒼老疲憊了不少，他忽然意識到他們都已經五十多歲了。

「我明白了，而且我同意。」秦源簫說完，深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就當他推開門時，見到門外蹲著一個穿著睡衣的男孩，那是宇成沛。

秦源簫愣住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美麗的黑色眼睛裡，竟然全部都是不加遮掩的厭惡和憤怒。

宇成沛站起來，向他說了一句話。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秦源簫看到了他的口型，說的是：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