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的方向是城市的西郊，一路上景色越來越荒涼，宇成沛看著窗外，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車在半山腰停下，秦源簫從車的後備箱里拿出了兩束新鮮的白色菊花，交到了宇成沛的手裡，他沉默地帶引他爬上山坡。

這裡是這座城市中地價最高的墓園，開著白色小花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齊，每一塊灰色的墓碑上都不沾半點塵土。

宇家是遠近聞名的家族，宇先生去世僅有短短數日，他們夫妻合葬的墳墓前擺放著無數的鮮花，宇成沛一眼就望到了。

他腳步遲緩地走到那塊墓碑前，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堅強成熟到可以忍住這種悲痛，可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他還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手中的花灑落了一地。

他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可他們去世的時候，他要麼在德國無法抽身，要麼就是為了幼稚的成就感而躲藏起來不肯回家，居然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秦源簫站在宇成沛的身後，靜靜注視著他顫抖的身體。

宇成沛的頭髮留長了，個子也高大了不少，幾乎快要和自己一般高了，看上去確實不像從前那樣青澀幼稚，可這隻不過是外表。他還是一個需要依靠別人的年輕男孩，一個每天都要爭強好勝卻內心極度脆弱的孩子。

那天他在另一座都市找到宇成沛時，爸爸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刻，秦源簫是非常想要將宇成沛強行帶回來的，保鏢就站在他身後的角落，只需要一聲令下，就能把這個狂妄的孩子捆回家裡。

可他猶豫了。

宇成沛從小衣食無憂、一帆風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才養成了他惡劣的性格，如果沒有巨大的打擊，他很難獲得成長。就算把他帶回去了，宇成沛內心的逆鱗也不會被清除掉，秦源簫面對著這個讓自己無措的弟弟，突然狠下了心。

但看到宇成沛哭得喉嚨都啞了的模樣，秦源簫也感到了深深的後悔。

他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不代表宇成沛在他心裡的地位不重要，他總是不可抑止地掛念著這個比自己小了七歲的男孩，每一次回家，他最想要見到的人就是他。

不管宇成沛鄙視自己也好，嫌棄自己也好，怨恨自己也罷，只要看到這個人充滿生機的臉，秦源簫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驚訝於自己的不理智。

「爸爸他，死之前，你在他身邊嗎？」宇成沛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水。

「我在。」

宇成沛點頭，哽咽道：「那就好。我是個不孝子，我對不起爸媽，還好有你在他們身邊。」

「成沛，在爸媽的墓前，我有事要和你交代，」秦源簫看著他紅腫的眼睛，對他說，「接下來我會將我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全部交給你。」

「……什麼？」宇成沛驚訝地抬起頭。

「這是你應得的，成沛，我是個外人，本來就沒資格繼承家產。」

宇成沛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那雙悲痛的眼睛此刻卻像是要噴出火，他對著秦源簫喊道：「秦源簫，我不要你的施捨！你要在爸媽面前羞辱我嗎？」

秦源簫的姿態卻越發卑微：「成沛，我請求你接受這份產業，拜託了。」

宇成沛看到他這幅姿態，心中的火氣也消了一半，他遲疑了一會兒，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比我更有能力接任公司，爸媽也是這樣想的，你做得好好的，為什麼非要給我？」

秦源簫按住宇成沛的雙肩，很誠懇地對眼前這個滿臉困惑和不自信的年輕男孩說：「我接下來的想法，從我第一次從爸媽那裡聽說這個決定時就有了。我會先將公司打理好，幫你清除障礙，然後交到你的手上，你可以做到的。」

宇成沛獃獃地看著他。秦源簫還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這麼長的一段話，他的神態不像從前那種冰冷和呆板，而是滿懷著熱忱。他不習慣這個表情，於是他轉過臉，低聲問：「爸媽同意了嗎？」

「同意了。」

秦源簫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

夢寐以求的東西就這樣掉到了自己手裡，宇成沛的心中卻沒有半點的喜悅，反而想要退縮。他思考了一會兒，終於問：「那你怎麼辦？」

秦源簫聞言，忽然對他笑了笑，鏡片後明亮的雙眼微微眯起：「我會成為你的助手。」

聽到這句話，宇成沛內心竟然在瞬間踏實了下來。他問：「真的？」

秦源簫微微頷首。

「嗯，那走吧。」宇成沛不置可否，轉身往山下走去。

秦源簫對著宇家夫妻的墳墓深深鞠了一躬，跟在宇成沛身後。

宇成沛坐上車的副駕駛，自覺地系好安全帶，他盯著秦源簫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對他說：「秦源簫，接下來你必須手把手教我，我不想讓爸媽的心血因為我毀於一旦。」

「是。」秦源簫微抿薄唇，不再多言，又恢復了平常那種機器人一樣的狀態。

可秦源簫的內心卻是變得異常輕鬆，其實，他當初和爸媽提議把家產還給宇成沛時是有私心的。因為只有這樣，宇成沛就不會再離家幾年不留音訊，他將會心安理得地留在自己身邊，將自己當做可以依賴的對象。

車快要到家時，秦源簫忽然說：「我記得你15歲的時候，也坐過我的副駕駛。」

「嗯。那麼久遠的事情了，有什麼好說的。」宇成沛閉目養神。

今後，希望你也能一直坐在我的身側。

秦源簫選擇把這句話埋在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