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的邀請
小說: 星河盡明意 作者:太迟生- 字數:3423 更新時間:2021-07-06 05:31:29
兩個月前。
這是一場葬禮。
全黑的基調,壓抑至極。來的人並不多,可若是有位星際記者在這裡,或許會驚嘆連連。
每一個人都有著極高的身份,或是在軍部,或是在帝國。
逝去的對象,極為值得尊重。
「謝謝。」
「謝謝。」
「謝謝。」
陸子衿今天說得最多的就是謝謝,即使他再不願意相信傅長玠已經死了,仍舊得面對這一刻。為了輿論,帝國決定暫不公布傅長玠的死訊,這是一場私人的葬禮,來的都是些重要人物或者是傅長玠的私人關係網。
有人看向他。
陸子衿沒什麼表情,即使這次葬禮的主角是他的丈夫,也沒見他情緒的失控,他一身穆黑,看著像沒什麼情緒的冰塊。
很冷。
季慎司來時已經下了微微的細雨,陰暗的天氣很符合今天的基調。
他遠遠就看見站在門口的陸子衿,很端正的軍姿,穿著黑色西服挺直的脊樑,手裡捧著傅長玠黑白的遺照,正微微點頭跟前來弔唁的人說謝謝,隨即又不卑不亢地抬起低下的頭顱。
細雨打濕了他額前的髮絲,黑色的髮絲垂在額頭,雨水從他高挺的鼻樑滑落,平日漂亮的眼睛也被雨水打濕了,睫毛上掛著細小的雨珠。
明明陸子衿還是跟往常一樣的神情,可季慎司看著他,就是心疼肝疼腎疼全身都疼。
他跑過去,給陸子衿撐起傘。
「謝謝。」陸子衿說。
「謝什麼謝,今天說了幾十道還不累嗎?不知道撐傘麼,你現在傷根本就沒好。」
陸子衿聞言沉默了兩秒,他看向雨幕,不知是對季慎司說還是自言自語道:「是啊,下雨了。 」
「秋雨真冷啊。」
「為什麼偏偏就今天下雨呢?」
他一直是個冷冰冰的人,以往對這秋天的第一場雨卻是期盼的,因為這意味著冬天不會遠了,新年快到了。那是他和傅長玠就任上將之後,為數不多能整日在家休閑的日子。
那時候傅長玠總是喜歡歡歡喜喜地給門上貼對聯,大紅的對聯與整個別墅冷淡的風格有些不襯,可他總是樂此不彼,還一定要把福字倒著貼。
他告訴陸子衿,這是古地球的新年習俗,這樣福氣可以到家裡,保佑他們倆人平平安安在一起一輩子。
他說這話時笑的很傻,虎牙都露了出來,鼻頭也被寒風颳得微紅,看著很不令人信服。
可陸子衿那時候卻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 還極為嚴肅地幫忙擺好倒福。
現在來看,好像不太有用啊。
那個陪他過年,許下願望的人已經躺在了他身後的靈堂里,再也不會醒來,不會陪他過年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已經沒有人來了。
「走吧。」
季慎司跟上他:「上官司令讓我幫忙告訴你,傅長玠的信息素樣本他那裡留著,隨時等你過去清洗標記。」
這是正常的流程,沒有被標記過的omega能忍受漫長歲月里,伴侶的離去。
曾經豐饒過的腺體已經難以忍受幹涸,越長時間沒有信息素的滋.潤會越難熬。
因此需要清洗標記。
陸子衿沒什麼情緒地點頭:「知道了。」
越來越晚,前來弔唁的人逐漸離去。
陸子衿一一送別,禮數周全。
季慎司也走了,他想陸子衿一個人好好地與傅長玠道別。
靈堂只剩下陸子衿一個人。
他把傅長玠的黑白遺照放在了桌上,細細地擦拭著上面的雨珠。
照片里的人是那個他最熟悉的臉龐。
他的愛人。
「傅長玠......」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帶了一點這輩子也難見的脆弱。
「他們說,你是我的亡夫……」
亡夫啊。
他低頭,又沉默著,堪稱嚴肅地擺好遺照,很認真地調整方位確保在最中間,像當初認真貼福字一樣。
今夜的陸子衿也許是這輩子最脆弱的陸子衿,但也僅限今夜。
雨夜沒有月亮,陸子衿沒有開燈,任自己藏在黑夜裡。
沒人知道這一夜,這個平日冷淡的男人有沒有哭。
第二天。
「將軍,有人想見您。」
副官恭敬地對一身肅黑的陸子衿彙報。
陸子衿沒什麼情緒:「不是說了麼,暫不見客。」
「但求見的是校長。」
副官並未說明是哪位校長,可全帝國的人對校長的第一認識,絕對是帝國.軍事學院的校長。
帝國.軍事學院是全聯邦最頂尖的學府,彙集了華夏所有頂尖學子,可謂是帝國人才的搖籃。但十年前,這所名校出了一件震驚全國的大事。那時前任校長通敵叛國,陷全校師生於水火,數千人的性命岌岌可危,高層們都急昏了頭,拿那位瘋魔的前任校長無策。千鈞一髮之際,這位校長橫空出世,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救下了華夏的未來。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那一夜,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學院里傳來了前任校長的慘叫。
等到第二日清晨,只看見這位老人站在校門口,左里捧著一杯熱茶,右手捧著前任校長的項上人.頭。
像一個遛鳥的普通老人。
但他毫無疑問,贏得了全華夏的尊敬與感激。在能力考核與多方的協調參與下,這位參加名不見經傳的機甲護理工當選了帝國.軍事學院的校長,這在學院史上幾乎史無前例。
在就任校長後,他又憑藉狐狸般的詭秘,統籌安排,讓學院更上一層樓,變成了眾人心目中校長的代名詞。
既然是這位校長,那不得不慎重對待。
陸子衿想了想:「那你便轉告,說我近日不便,改日定登門拜訪 。」
副官並未就此離去,他看著陸子衿未脫的黑衣,心下嘆氣,開口道:「將軍,校長說,他能告訴您一些您想知道的事情。」
「譬如先知。」
陸子衿的眼神一瞬間銳利起來。
「你準備好飛行器在外面等我,我去換身衣服。」
「好的。」
他換下了黑色的喪服,一絲不苟地疊起來,放在了傅長玠的照片旁。
他撫.莫(敏感詞)著照片上那張英俊的臉,輕聲呢喃道:「我離開一下,幫你查青(敏感詞)真相去,等我回來。」
校長室。
桌上兩杯熱茶升起兩道氤氳的水霧,模糊了些銳利。
「這可是我私藏的寶貝,陸上將可以品鑒品鑒。」
校長慈祥的笑臉在水霧後,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正向客人推薦自己的老古董一般。
「謝謝。」陸子衿點頭致謝:「只是晚輩不懂茶道,可能要掃興了。還是希望跟校長談一談其他事情。」
「比如先知。」
「唉也對,我這人老了就是啰嗦,你別介意。」校長放下茶杯,他的手指幽幽地在茶杯口摩挲著,吐出的話不急不緩:「聽說陸上將,休假了幾個月是吧。」
「是。」
「那便對了,我呢,想聘請陸上將來學院教教那群小崽子們。」
校長笑呵呵的,似乎並不覺得,讓堂堂帝國上將來學院做一個小小的老師這種事情,有什麼不對。
「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陸子衿也平淡回應。
校長從靠著的椅背上做起,拉近了與陸子衿的距離。
「理由是,」他盯著陸子衿:「這批學生里,有先知的接班人。」
「願聞其詳。」
校長點了點個人終端,把一份檔案傳給了他。
「據我所知,陸上將求見過先知,但是被拒之門外。你想求的東西大家都明白,先知不幫,這位先知接班人卻可以。」
陸子衿翻閱著這份檔案。照片里的人看著並不怎麼出彩,肩膀塌拉著,雙目無神,頭頂幾根呆毛,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著。
看著是一個不怎麼自信的小孩,陸子衿心裡想。
「他能行麼?」
「能,別小瞧這位小子,他跟先知一樣,也能覺醒『天命』。」
那確實能行。
陸子衿細細翻閱著,快速瀏覽過了這人平凡又不平凡的半輩子。在高中那一欄上,盯著熟悉的華夏第.一中學幾個字,陸子衿多留意了幾秒。
這麼說,這位先知的傳人,還曾經是他的學弟。
這份資料很詳細,小到某年某月某日這人中午因為吃了什麼而腸胃不適,某年某月某日某夜這人通宵熬夜看了什麼星際電視劇,甚至在哪位角色死時他哭過都有記載。詳細到像是個透明人,詳細到陸子衿足以相信校長說的話。
「我還有一個問題。」陸子衿關閉了個人終端。
「你問。」
「為什麼是我?」
陸子衿補充道:「為什麼要專門請我去帶領他們,還把先知的傳人送到我的面前?」
「大費周折地請一個帝國的上將去當老師,本身就很可疑。」
「關於這個問題,」校長臉上揚起揶揄的笑,像是在打趣後輩們的情情愛愛:「那當然是上將的原因了。」
「這個小同學,似乎很崇拜上將你。」
陸子衿皺眉,確認他並未跟這人產生過交際,是陌生的臉。
「陸上將,別懷疑,」校長玩笑般聳肩:「這可是心理異能者的探測結果,只能歸功於上將你的魅力無限咯。」
「所以需要我麼?」
「對。」校長點點頭:「這其實是兩贏的事情,我們需要你這個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人幫助他覺醒成長,你需要他探查你想知道的事情。」
「完美的合作。」
是麼,陸子衿心裡淡淡的想。他看著眼前這人看似和善實則運籌帷幄自信的笑,心想不愧是公認的老狐狸啊,看著人畜無害的模樣,其實本質還是一個最大利益化的商人。
這對那個繼承者,似乎並不公平。像透明人一樣從小到大被監視著,半輩子都活在一個名為陰謀的籠子里,現在時候到了,籠子外的人需要這隻鳥兒了,便想派他這個引路人把鳥兒催化到最大作用。
究其一切,無論是他這個帝國上將,還是那個可憐的小孩,都是眼前這位老狐狸的棋子罷了。
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以人作子。
陸子衿面上卻沒什麼表情,他點點頭,似乎認同了校長的說法。
「我同意了,今日便入職。」
「那合作愉快?」校長哈哈大笑,與他碰杯。
「合作愉快。」
陸子衿走出校長室,沉思著摩挲著個人終端。
林凜之,是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