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月上梢頭，蘇家的大部分人都睡熟了。

只有蘇子玉還清醒著。

他從屋中走到屋外，廚房門口的那幾條大鯉魚因此在水桶里撲通了兩下，當他走出門的時候，還有兩隻癩蛤、蟆從他的腳邊跳遠了，他抬起頭，就看到林若坐在他家的瓦房頂上，正望著遠處那蛙聲一片的農田。

蘇子玉於是爬上了房頂，端坐在了林若身旁，詢問道:「想什麼呢，屋子裡不夠你折騰，就打算上房揭瓦了嗎？」

林若轉過頭看他，那雙眸深邃且有神:「我要是真的揭了，你會生氣的趕我走嗎？」

蘇子玉被瞧得有些出神，不知為何，他覺得林若越發成熟了，一開始他還覺得林若像個孩子，可相處久了，那種稚嫩的感覺就漸漸從他的眼睛裡消失了。

蘇子玉躲避了那視線一些，故作不經意的看著林若的下巴:「你不會是還在生我的氣吧，我不是說過了嗎，再也不會了，說把你扔了是氣話，我以為你會看得出來。」

林若聽他這麼說，露出全然不在意的樣子，對著他笑了笑:「我沒有生你的氣，也沒有讀你的想法，我只是看見你和你的家人在一起時樣子，想起了我的家人。」

蘇子玉又看向了林若的眼睛，有些不由自主:「你是說你爹娘？你不是說，你是被你師父撿回去的嗎，後來你找到你爹娘了？」

「找到了。」林若回答，沒有迴避他的視線，「但只是找到了那個生下我的女人，」

「她是怎麼樣的？說來聽聽。」蘇子玉問道，滿心好奇，在房頂的姿勢從端坐著變成了半靠著，支著腿，用手肘撐著房梁。

一時間，林若被帶入了回憶:「她端莊，大氣，說一不二，是個女強人。」

「那她對你怎麼樣？」

「她對我，沒有你爹娘對你那麼好。」

「所以，你就又被她送到你師父身邊修行去了嗎？」

「是啊，她希望我能自力更生，離開她。」

「阿若……」

「不提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就不知去了哪裡了。」

「……」

「蘇子玉，那女人現在不見了，我那師父又沒回來，我現在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你可不能……」

林若說到興起，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蘇子玉躺在他身邊睡著了。

這位修行的蘇公子，因為晚上吃光了父母為他添進碗里的飯菜，這會開始困得不行了。

「就不能聽我說完嗎。」林若低聲呢喃，彎下了身子將蘇子玉橫抱了起來。

這地方入夜風涼，誰也不能睡在外面。

楊夫人夜裡起來打算喝口水，睡眼朦朧，點著蠟燭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就看到林若抱著蘇子玉走了進來。

林若愣了一下，看著楊夫人，進退兩難。

楊夫人只瞧了一眼，嘆了口氣，喝了杯水就回房間了，心裡明鏡似的只說了一句話:「哎，又吃多了。」

林若趕忙溜進了蘇子玉的房間，將睡著的人橫放在了塌上。

「瘦了。」林若忽然這般感嘆。

這一晚，蘇子玉睡得很熟，修行之人在人間吃多了東西就是這樣，只有神身才不會受影響。

林若沒有困意，就這麼靜靜地坐在蘇子玉邊上看著，幾乎每晚如此。

「阿若……」

夜靜了，某些奇怪的聲音又出現了，就在他的耳邊。

林若皺了皺眉頭。

「阿若，我好冷……」

那聲音吵得很。

林若沒有理會，給蘇子玉蓋上了被子。

「阿若，你為何不理我？」

「阿若，他不是我。」

「阿若，我好冷」

「別扔下我不管，阿若，我好痛。」

「閉嘴。」

林若終於有了動靜，他感覺周身越來越冷，他忍不住躺在了蘇子玉身旁，蜷縮著寬瘦的胳膊腿。

只有這樣，林若才會覺得耳邊清凈一些，什麼都沒有，就像這幾日一樣。

「就差一點了。」

蘇子玉的視線模糊了，他又入夢了，在這夢裡他分不清楚方向，像是被一股力量牽引著一直向前走。

四周綠油油的，是在一片樹林里，他隱約聽見了布穀鳥的叫聲，在這林中帶著迴響。

「玉。」

這時，蘇子玉聽到有一個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的人。

那人有一頭烏黑的束髮，身穿著一襲紫色的長衫，容貌是模糊的，懷裡還抱著一個軟白的嬰兒。

「哪來的？」蘇子玉問，感覺自己像是與這人想熟了好久。

「剛被人扔的。」那人回答。

「你要養著？」

「我可不會。」

「送人吧。」

「送你？」

「我不是人。」

「那怎麼辦？」

「養不起，還是扔了吧。」

蘇子玉也不知這句扔了的話怎麼會從自己嘴裡說出來，但這不是他的真心。

那人沉默了下來。

隨之，蘇子玉走到了那人身旁，近距離的看了看那嬰兒，覺得十分眼熟，好像……

「林若？」蘇子玉呢喃道，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屋外的天亮了，過了公雞鳴叫的時候，此時從他窗戶外傳進來的是砍伐木材的聲音。

蘇子玉從床上起身，睜著眼睛四處看了看，沒有瞧見林若。

這小子，一大早的去哪了？

蘇子玉感覺自己有些不習慣了，身邊沒有了林若的吵吵鬧鬧，好像少了些什麼樂趣。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他在替林若擔心，他希望今天林若的心情可以好起來，不會被過去所擾。

蘇子玉想著，走出了家裡的老房子，不曾想一抬頭就看見他四處尋覓的林若，正和蘇子明夫婦在一起劈柴燒飯。

「大哥，你醒了！沒想到你這個小師弟看起來高高瘦瘦的，幹起工作來這麼有力氣。」

蘇子玉還沒反應過來，楊夫人就和他大談特談起來。

像是在炫耀一般，林若劈柴的力氣更重了，速度也更快了，一根接著一根。

他不時的抬起胳膊，擦著額頭的汗，在陽光的愛撫之下，那對肌肉勻稱有度的手臂上，隱隱浮現出了跳動著的脈搏。

一時間，蘇子玉不知道該怎麼說。

林若於是瞧了他一眼。

他很快露出一張笑臉，附和弟妹道:「他是很厲害。」

那是一副只有在仙門大會上，眾人才會看到的表情，標準的接待笑容。

林若更開心了。

這小子，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要人誇，蘇子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