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過後，殘葉沾染著水滴散落在大街小巷，給繁華的京師憑添一絲涼爽，不一會兒，烈日又從雲端長了出來，熱意再度來襲。

寬闊的街巷上，忽然傳來車軲轆的響動聲。

那響聲有些刺耳，一聲接一聲，還伴著陣陣哀嚎。

「老爺——！少將....！你們一路走好...！走好吶——」

百姓們循聲看去，只見一名衣衫襤褸的阿婆子跪伏在地，連聲哭喊道。

「咦，這不是白將軍府上燒飯的阿婆嘛，前些日子還在我這兒買過菜呢.....」

人群里，有人認出了這位老婦，悄聲議論道。

老阿婆確是朝廷重臣白清翰府上的奴僕，平日里總是副幹凈利落的模樣，可自打這白府被抄處，白清瀚以謀逆、通敵罪論處之後，白家一夕之間，是散的散、走的走，再也不復往日的榮光，就連這老婆子都衣衫襤褸，狼狽得很。

「嗨，說起來這事真是蹊蹺，怎麼白大人突然就成了叛徒呢.....」

「噓，可別說了！妄議國事可是要被.....！」

看戲的老百姓們小聲議論著，又有人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快去城郊瞧瞧！白大人今日問斬——！」

聽見著喊聲，眾人連忙追上前方的囚車，抻著脖頸張望著上面的人。

正午的日頭愈發強烈，鎏金色的光照在潮濕的囚車木頭上，曬出了氤氳的輪廓。

為首的人正是「逆臣」白清翰，只見他渾身血痕，頭髮臟污，顯然是經受過殘酷的拷打，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然堅決，看上去不像是去刑場，而是要奔赴戰場。

跟在他身後的人，年紀有二十七八，烏髮碧眸、相貌俊美，恰是艷冠京師，讓無數世家公子哥和小姐趨之若鶩的白少將——白寄雪。

相傳，白寄雪的生母是南疆出了名的美人，擁有一雙如春水似的眼眸，因而他繼承了其母的美貌，膚色冷白，眼如翡翠，就連當今聖上都曾為其容貌傾倒，擬召命其入宮受寵。

然而白寄雪雖男生女相，性情卻剛烈的很，加之他八歲習武，志在守疆，因此早早便去了邊疆。

起初皇帝元敕只當他是不肯就範，也就隨他去了，只想著細皮嫩＆肉的公子在軍營里撐不了多久，吃點虧就會回來乖乖入宮，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白寄雪不但沒回朝，反而在邊疆待上了癮，不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還把軍營管的井井有條.....讓人不得不服。

元敕對他本就是一時興起，過了那個征服的勁兒後，仔細一想，還是由著白寄雪留在營里。

畢竟後宮裡的美人數不勝數，軍營中的戰神可是千金難求.....

若非白府突生變故，白寄雪仍是那個傲氣十足，披荊斬棘的少帥。

如今這樣一位年輕少將，驚為天人的人物被折磨摧殘到四肢鮮血淋漓，又即將斬首示眾，難免讓人唏噓扼腕。

去刑場一路上，父子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一個對視都沒有。

直到被押到行刑台上，要與親生骨肉分離之時，白清翰才老淚縱橫道:「寄雪，是為父不好.....是為父連累了你.....！」

聽見父親滄桑的聲音，白寄雪抬起頭，翡翠色的眸中亦蓄滿淚水，可他再怎麼都是戰場訓出來的鐵血兒郎，即便心如刀絞，也不肯流下眼淚。

默了片刻，他紅著眼，面對父親搖了搖頭:「孩兒知道，爹是被冤枉的，爹一生公正剛烈，豈會幹出叛亂之事......可恨！暴君當道，蒼天無眼.....！」

聽著他的怒罵，白清翰悲泣著:「寄雪.....孩兒，爹對不住你.....對不住吶.....」

看到這父子情深的場景，圍觀的百姓面色各異，但大多數人還是為之動容。

不為別的，只因這白清翰出身平民，是十里郡外難得的草根官員，後來即便在朝中舉足輕重，也時常上街探訪民情，為民發聲。

而就是這樣一個官，卻因一場巫蠱之禍遭受牽連，被扣上了勾結奸賊，謀反的罪名，落得如此下場.....

「夠了！午時已到——行刑！」

這時，行刑官看了眼天色，便將手裡的斬首令扔在刑台上。

「行——刑——！」劊子手高喝一聲，正對準白寄雪揮舞刀刃，卻聽白清翰突然哀求道:

「等等——大人.....先，先砍老夫的頭吧！」

「爹.....」白寄雪本已準備好慷慨赴死，忽聽此話，他睜開眼眸，哀慟地看向父親。

白清翰避開他的視線，只道:「求你們可憐老夫這一遭，老夫.....實在不願白髮人送黑髮人吶——」

行刑官已然等的不耐煩了，於是沖劊子手點頭:「動作快點！」

「是！」劊子手聞聲，立刻舉起手裡明晃晃的長刀——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就在刀要斬斷白清翰頭顱的一瞬，一匹快馬突然從人群里衝出來，「吁」的一聲停在刑場上。

騎馬之人身穿紫紅色官服，長得眉清目秀，走起路來輕盈如風，正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紅人——韓玉公公。

一看是他，行刑官立即起身拜見:「韓玉公公....」

韓玉瞥了白清翰一眼，面無表情地展開聖旨道：

「皇上有令，白清翰勾結叛黨，以巫蠱之術謀害聖上，不思悔改，其罪當誅，其子白寄雪守疆多年，立功無數，念在其為我朝效力有功，故留其性命，廢除其武藝，貶為庶民，欽此。」

聽完這懿旨，白寄雪面目一僵，立刻看向父親，凄聲道:「不，不.....我要和爹一起死！爹，不要.....不要.....！」

白府在一夜之間倒塌，死的死，走的走，父親不在了，留他一人有何用？！

而白清翰的神色卻平靜又欣慰，他望著愛子，顫聲道:「寄雪....你，要，好好活著....！」

「不....爹....」

「兒啊，寄雪，你給爹聽好了....爹死後，你莫要尋仇，走！走的越遠越好！」白清翰猛然提升嗓音，厲聲道:「答應爹！」

白寄雪渾身都在發抖，他張了張口，無力道:「我....答應您.....」

「發誓！你給爹發誓，若你為爹尋仇，爹會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死後永不超生！」白清翰瞪大雙眼，痛聲道。

聽聞這歹毒的誓言，白寄雪在嘴裡嘗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憋在眼角的淚亦滾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我，好，我答應.....」

「行刑！」

不等父子倆把話說完，劊子手便在一聲令下，了結了白清翰的性命。

手起刀落，刑場上霎時濺出大量的血，白清翰的屍體，也緩緩倒在血泊之中。

「爹——！爹.....！」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殘忍殺害，白寄雪發出一聲慘叫，險些昏厥過去。

站在他面前的韓玉見狀，把聖旨放在他眼皮下晃了晃：

「白寄雪，接旨吧。」

白寄雪翠綠色的眸如一潭死水，他怔怔地看著滿地鮮血，啞聲道：

「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