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跟著蘇家人回去的時候，還聽到村裡的人在議論，今天村中來了一個生人，直指花大師是賣假藥的騙子。

很多人都義憤填膺。

蘇老爺子聽了這事，頭一個替林若打抱不平:「我早說那姓花的不是什麼好來路，阿玉，你師弟這件事做的對，沒什麼好怕人說的！」

小齊俊靠在蘇子玉的大腿上，吃著甜果子，隨口說了句話:「曾外公，你之前不是還讓我去花大師那裡買殺蟲子的藥嗎？」

蘇老爺子被曾外孫的話噎了一下，走過去掐了掐小孩子的臉:「那殺蟲子的藥和人吃來治病的藥能一樣嗎，小孩子不懂就別瞎說。」

「哦。」小俊感到一陣臉疼，然後把自己埋進了蘇子玉的懷裡。

蘇老爺子又補充了一句:「我相信我兒和這小夥子的眼力，他們兩個可是從正兒八經的仙宗上下來的，像花大師那種不入流的人，是不能騙人一輩子的。」

蘇子玉沒說什麼，抬頭瞧了一眼林若，林若也正低頭看他，那視線不由自主的對上了。

蘇子玉故作坦然，將視線移了回來，就在剛剛，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跳快了一些。

自己最近好像越發的不正常了，尤其是在面對林若的時候，蘇子玉這樣想。

楊夫人自然也是相信蘇家哥哥的，可她看起來還是一臉擔憂:「爹，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聽花大師那話說的信誓旦旦的，這阿若到時候不會真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蘇子明看起來也有這樣的憂慮:「不如，找其他人解解？」

林若聽到這，才說了句話:「別擔心，不會再有人把他從我手中搶走了。」

什麼？

眾人有些聽不明白，他們不是在說丟東西的事情嗎，怎麼談起搶來了？

討論到此為止。

不知不覺，又到了晌午吃飯的時間。

這次蘇子玉躲了起來，抬步跟著林若進了卧室，拉下了門簾。

林若轉過身，看著他，十分驚訝:「蘇子玉，我還以為你能一直忍著吃下去呢，現在竟然也知道用靈力耍小聰明了。」

蘇子玉趕忙端起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噓，我就躲這一次。」

林若輕笑:「放心，我是不會跟伯父伯母告狀的。」

蘇子玉頓時鬆了口氣:「爹、娘，對不起了。」

他抬眸看著林若，顯得有些猶豫。

林若瞧出來了，於是說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不用瞞我。」

蘇子玉意識到，雖然林若一直都沒有讀過他的想法，但他的想法總能很快的被林若瞧給出來:「阿若，你是不是又想起你師父了？」

林若微微一愣，笑容發苦:「有這麼明顯嗎？」

蘇子玉點了下頭:「那花大師雖說是個賣假藥的大夫，但他誤打誤撞說中了你的心事，你不是一直都在找你的師父嗎，我擔心……」

「你也擔心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是擔心你會受那大師的影響，又為以前的事擔心了，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找到他的。」

蘇子玉的這一句話，說的真情實感，卻遲遲沒有得到林若的回應。

過了許久，林若走到了他近前，微微低著頭看他，他稍顯緊張，轉過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杯茶的茶水剛剛被填滿，蘇子玉就感覺到林若的頭輕輕搭上了他右側的肩頸。

杯中的茶水一瞬間溢了出來。

蘇子玉趕忙放下茶壺，打算擦幹桌子，卻被林若從背後抱住了雙臂。

「別動，蘇子玉，就讓我這麼待一陣。」

「嗯……」

「就一陣。」

「我知道。」

無人處理的茶水順著方桌流向了地面，發出水滴陷落的聲音，一聲聲一陣陣，在此時顯得格外清脆。

不知過了多久，卧室之外響起了有人走動的腳步聲。

蘇子玉這才被林若鬆開，感覺身子一輕，風吹微涼。

林若的眼眶有些泛紅，像是極力忍受著哭泣。

蘇子玉回過頭，將對方的行為盡收眼底，可他沒有再安慰他，只是說了一句:「我去刷碗。」

蘇子玉離開了，掀開那門簾走出卧房，沒再回來。

在這房中，林若尋求著片刻的清凈。

阿若——

腦海中那惹人煩的聲音只出現了片刻，就因為阿玉的關係消失了。

在這世上，唯一能壓制住他心中這份虛假慾望的，也就只有眼前這般真實的蘇子玉了。

林若不由得回想起來，老頭子在離去之前，自己從未像今日這般真實的擁抱過他，他就像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種子，被風一吹就散了，自己卻還傻傻的以為他會一直陪著他。

從他一歲到二十八歲，老頭子的長相就只有二十八歲那麼大，等他超過二十八歲，老頭子在他眼中就顯得越發年輕了。

「阿若，我還從來沒有聽你叫過我一聲師父。」後來，老頭子經常這樣問他。

「老頭子，你又在說胡話了。」林若經常這樣回答。

雖然老頭子教會了他很多神明的本事，但他從未將他當做師父看待，他更多的時候是將他看做敵人，若是有一天他能超過他，也許就不會生活的這麼艱難了。

他總是想方設法的去找老頭子的麻煩，反正老頭子是神，不會怕人類造成的麻煩。

可當老頭子當著他的面口吐鮮血的時候，他後悔了，也不敢作怪了。

他不知道神明為何也會受傷？

老頭子卻從不告訴他原因，總是滿臉的不以為然。

老怪物更是口風嚴謹，像是中了咒。

不知從何時開始，林若越發在意老頭子的感受，他擔心著他的安危，會陪著他站上山頂看那漫山遍野的風景。

他偏安一隅，卻能夠將世間的一切盡收眼底。

山中精怪皆以他為尊，他偶爾會幫他們改些命格，無傷大雅。

山下的凡人只是見過他一面就對他充滿信奉，年年送上貢品，那幾年，那座城倒也確實是風調雨順。

所有人都想要靠近他，但他的世界似乎就只有這座山，他在天光中沐浴，在月色中入眠，從不與人為伍。

就連林若有時也無法靠近他。

漸漸的，林若開始理解老怪物說的話，能夠擁有神的眷顧，是有些人畢生也求不來的運氣。

可當林若想要抓住這個機會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阿若……」

那一年，春風拂煦，老頭子抵著他的額頭，一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他的淚與神明的血交雜在一起，染紅了那一片白衣。

林若從前很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阿弱一樣，因為是這位神明起的，所以林若就一直堵著氣的叫對方老頭子。

可這次，也許是老頭子最後一次叫他名字了，他接受了，也萬分捨不得了。

「清玉。」

「阿若，我恐怕不能再陪著你了，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從現在開始，這條路你要自己走了，是生是死，全靠你自己了。」清玉笑著，是那般溫柔，如往常所見截然不同。

林若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嗓子幹啞的厲害:「清玉，別走，我求你了，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

「阿若，這不怪你，你不要自責，這是我的命數，連我自己都算不到的命數，但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阿若，答應我，若是將來我還能活著見你，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千萬別像我一樣。」

「清玉，你一定可以活著，你會好好的活著，因為你是神啊！」

「可我要去做人了，不對，也許我做不了人，說不定會做幾世那任人宰割的牲畜，也就到此為止了。」

「別說了，清玉，你別說了。」

「好，我不說了，你不願意聽，我就不說了……阿若，我再說最後一句，我想聽你認認真真的叫我一回師父，好嗎？」

清玉抓著他的衣袖越來越緊。

林若第一次在清玉身上感知到了恐懼，原來神明也會有害怕的那一天。

他的笑意，不過是對這份恐懼的遮掩。

林若不由自主的，想要緊緊抱住他，他伸出顫抖的手，但在想要勾住他的一瞬間，撲了個空。

「別走！師父……」

蘇子玉的卧房之中，林若猛然回神。

血與淚消失了，頃刻之間一切都化為了虛無，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也沒有人。

林若還在心慌，他不禁快步走到門口，掀開門簾。

一瞬間，那熱鬧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飯堂里的幾代人圍在一起吵吵鬧鬧。

蘇子玉端著碗筷正愣愣的站在了桌子旁邊，看著林若:「怎麼了？急什麼？真丟東西了？」

他一連三個問題，終於讓林若清醒了，那萬分慌張的感覺很快消失了。

林若搖了搖頭回答:「沒丟東西，什麼都沒丟。」

蘇子玉跟著鬆了一口氣，微笑道:「那就好，你別多想了。」

現在，林若只是想，這可惡的藥販子，確實是影響到他的心情了，看來他得想個辦法，讓對方吃些苦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