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激？

薛銘望了一眼不再劇烈發抖，只是臉色還是一片烏青的余期。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在他手下做事的員工數不勝數，總也聽過壓力太大的個案，也知道應激反應是一個人在心理和情緒壓力高度緊繃狀態下的自我防禦機制。

只是余期睡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產生應激反應？

「應激反應說嚴重也不嚴重，尤其是小少爺還這麼年輕，身體機能一切都好，並不會在一次應激反應過後就出現太大的問題。」李主任分析道。「可若是這種刺激多了，應激反應就會從警覺期過渡到抵抗期，隨之伴隨的還有可能是其他精神疾病，比如神經衰竭或抑鬱症，再嚴重就會進入衰竭期，嚴重的話身體機能會出現大程度損耗，更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聽到這些字眼，薛銘只覺得一顆越來越沉重。「這還叫不嚴重？」

「一次兩次，總歸是正常的。」李主任明白每一個家屬的擔憂，所以也不會多作反駁。「薛總，您能不能告訴我，小少爺在渾身發抖之前，是不是聽到了或者看到了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一般來說這種病症也不是突然爆發的，總有一些誘導物……」

說到這裡，薛銘忍不住回想了一下，余期有這種反應，肯定是因為悄悄打開門偷聽他和蘇夢憐說話了。

可他和蘇夢憐的對話也沒有什麼異常，不過是些家長里短的閑話。

難道余期是對蘇夢憐產生了應激反應？

似乎為了證明他的猜想，一陣快速又敦實的皮鞋聲帶著與其主人不符的慌亂傳了過來，伴隨著越來越近的步伐，一股典雅的香水味也隱隱約約傳來。

「薛銘，這是怎麼了？」

原來是忘了拿東西，又原路折返的蘇夢憐。

也就晚了十分鐘左右，她就發現薛銘的公寓已然空無一人。卻剛好遇上趕過來的家庭醫生，得到余期入院的消息後，她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不等眾人感慨薛總的青梅竹馬竟如傳聞中一樣那麼落落大方、優雅嫵媚，李主任就突然十分冒犯地說了一句，「這位小姐，請你先出去！」

他的語氣之急，又不算不禮貌，只是很急切，似乎蘇夢憐的出現會帶來什麼極度嚴重的事。

蘇夢憐從未被人這麼對待過，當即就愣在了原地，如果忽略以前的余期總是對她大呼小叫、面露厭惡的神色的話。

誰知除了李主任，薛銘突然也沉聲說道：「夢憐，麻煩你先出去一下。」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原本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不再發抖的余期，不知為何，又開始渾身抽搐，連帶一張臉都徹底烏青，比先前還要嚴重。

蘇夢憐不明所以，卻不敢不照做，只好沿著原來的路退了出去。

護士一番手忙腳亂後，空氣中那股典雅的香水味終於退散，病床上的人這才恢復平靜，只是一前一後的顫抖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力氣，余期整個人都如同掉入水中一樣濕透了，髮絲都一綹一綹地緊緊貼在臉頰上，眼角還有一滴未幹的淚痕，顯得脆弱又可憐。

誰能想到，誘發余期產生應激反應的源頭，竟然是蘇夢憐。

薛銘真的想不明白，他以前那個雖然陰柔，卻也稱得上是意氣風發、恃才傲物的弟弟，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宿醉、賭酒、應激……

錯的肯定不是蘇夢憐，也不會是生了病的余期，

難道真的是他做錯了嗎？

「再這樣下去容易失溫，先幫他換上病服吧！」李主任吩咐道。

穿上藍白相間的病服，揩去背上和脖頸冷汗津津的濕潤，余期這才重新安靜下來，除了一雙眼眸微微顫抖，眼角的淚痣盡顯脆弱，就像一個正常的睡著了的人一樣安靜。

觀察了一下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李主任驅散了其他人，只單獨留下和薛銘交代道：「這種情況還是得對症下藥，找出小少爺產生應激反應的真正源頭，杜絕這個源頭再出現在他身邊。與此同時，儘早帶他去專業的心理諮詢醫院。在沒有徹底痊癒期間，小少爺可能會繼續出現情緒不穩定、應激、喜怒無常甚至抑鬱的狀況，人在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時候，挫敗感會尤為強烈，一定要給予足夠的愛與陪伴，而且要確保他有充足的休息。如果再出現今天這種緊急情況，要先找個東西抵住小少爺的嘴，避免咬傷舌頭，然後儘快送醫。」

「我明白了。」薛銘神情複雜地送走醫生，望著病床上連睡夢中都捨不得鬆開眉頭的余期，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保護余期？

余期的轉醒比薛銘想像中早，當他剛剛把文件和辦公桌搬進病房的時候，余期就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應激後的虛弱，讓他無法立刻坐起來，開口說話還是沒問題的。

然而他也不吭聲，只睜著一雙半眯不眯的眼眸，半清醒半朦朧地淡淡地望著薛銘，一望就是半個小時。

等薛銘忙完手上那份合同，從電腦熒幕前抬起頭來，下意識地望向余期的時候，才發現床上的人早就醒了，還默默地盯著自己許久，一雙比正常人稍微淺一點的淺棕色瞳孔十分專註，就這麼盯著他，細緻到每一個毛孔，深入到每一寸骨骼。

那真摯到有些瘋狂的眼神，似乎不斷在訴說熾熱而又濃烈的愛戀。

饒是薛銘，也忍不住有打退堂鼓的衝動，下意識想躲避他的眼神。

「哥哥。」余期終於開口了，許久沒有喝水的嗓子有些幹啞，彷彿回到十六歲高中時還在發育的少年的嗓音。他低下頭，睫毛打下一片陰影，說道：「對不起，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薛銘想追問，想問他到底怎麼了，恨不得他立刻就變回以前那個乖巧的余期。然而望著他帶著苦笑的模樣，掩蓋了熾熱情感的眼眸還透露出一股刻意的疏離，薛銘語塞了。他只是走過去，在余期惴惴不安的眼神中，摸了摸他的頭。

「沒關係，你只是生病了，你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