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卉比此前見到的時候要顯得年輕一些，穿著也更時尚了。她手裡拎著一個黑色的小包，看到段千川時，有些厚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是沒有笑出來。

段千川也笑不出來。

他不知道孟家老太太和宋雨卉怎麼找到這兒的，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給孟源清打電話，但是手機還在客廳里，他沒有進去拿，只是問道：「你們找誰？」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說：「你叫段千川？」

段千川沒有否認，「我是，您是誰？」

老太太眼睛咕嚕嚕轉，打量完他又打量他身後的客廳，這時原本在房間里玩耍的孟凝跑了出來，一邊叫著「小段」一邊衝過來抱住了段千川的腿，在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時，她怯怯地抬起頭問段千川：「她們是誰啊？」

段千川還沒說話，老太太已經用帶著濃重鄉音的口吻說道：「我是孟源清的媽，你就讓我站在門外面說話？」

段千川拍了拍孟凝的頭，「去房間畫畫吧，等一下爸爸檢查。」

孟凝看了看幾個大人，很懂事地轉身回了房間，並關上房門，段千川這才把視線落在還站在門外的孟老太太身上，他並不願意讓人進入這個房子，可是不管怎麼樣，對方都是長輩，於情於理都不該讓人一直站在門外，於是他側過身道：「進來吧。」

只是家裡並沒有現成的茶水，段千川讓人坐在沙發上，自己在餐桌邊坐下，說：「阿姨你什麼時候來x城的？你是怎麼找到我這兒的？這位是孟源清的姐姐嗎？」

孟源清的姐姐比孟源清大了六七歲，最大的孩子都快上國中了，而宋雨卉還不到三十歲，聞言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試問哪個女人願意承認自己比真實年齡看上去還老呢？

老太太打斷了他，拉著宋雨卉的手說：「這是雨卉，我們今天來你這兒我們家源清不知道，你也別問我怎麼知道你住在這兒的，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們源清這些年是糊塗了，現在他清醒了，知道兩個男人在一起不是什麼好事，也答應我要好好跟雨卉在一起，現在雨卉懷了源清的孩子，我和他爸爸還有雨卉的家人已經商量好讓他們下個月就結婚，你就別再去找我們源清了，你們好聚好散，我呢和他爸爸也商量了一下，你一個人帶著收養的孩子過日子也蠻可憐的，這裡有一萬塊錢，就當是我們替源清補償給你的，給孩子買點吃的用的。」

老太太從隨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沓捆好的現金放在茶幾上，段千川看著那沓現金，腦子裡混混沌沌，都不知道是該先震驚，還是該先生氣或者是大笑。最後，他把視線落在宋雨卉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宋雨卉穿著一件玫紅色的連衣裙，坐下來的時候雙腿自然併攏放在沙發前，這時見段千川朝她望去，她下意識地將雙腿後收，左手覆在小腹上，臉上露出一個略顯窘迫的表情。

「懷孕了啊。」

這是段千川事先沒想到的，孟源清嘴裡口口聲聲說著已經跟對方說好分開了，結果沒過幾天，對方 懷著孩子找上門來了，簡直荒唐至極。

段千川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說道：「恭喜。」

老太太有些得意地拍著宋雨卉的手，彷彿宋雨卉是孟家的大功臣，但是段千川發現，宋雨卉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高興，她看了一眼段千川，似乎有話想說，但是猶豫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口。

「宋女士，」段千川道，「你知道孟源清是喜歡男人的吧？」

宋雨卉一愣，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孟老太太已經叫了起來：「我們家源清喜歡的是女人，你不要胡說八道。」

段千川看向老太太，「是嗎，那他跟我在一起的這十年都是假的？要是他真的只喜歡女人，您今天又為什麼來找我？」

老太太被他嗆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呼吸都粗了幾分，讓段千川擔憂她會不會一口氣沒上來倒在這兒，到時候他就說不清了。

但是段千川的注意力始終還是放在宋雨卉的身上，「宋女士，聽說你是個老師？你知道同妻嗎？」

宋雨卉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你怎麼知道我是老師？他告訴你的？」

段千川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你。」

宋雨卉的臉色更難看了，「那你……你調查過我？」

段千川沒有否認，「受家庭影響，孟源清一直想要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我只是很好奇，他找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給他生孩子，調查完你的職業後，我倒是明白了。」

宋雨卉按在小腹上的手微微顫抖，作為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教師，她當然明白段千川話里的意思，她難道真的千百個願意嗎？或許她一開始的確想和孟源清好好在一起，因為孟源清的條件在她看來樣樣都好，但是就在不久前，孟源清突然說要跟她劃清界限，她也同意了，而在那之後不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已經快要三十歲了，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她想要留下來，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再爭取一下孟源清，畢竟沒有一個男人會捨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就算她跟孟源清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感情，但是為了孩子，彼此也是可以磨合的。

只是她沒想到，孟源清竟然是個同性戀。

那天她去到孟家，想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先告訴孟父孟母，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孟源清的聲音，她不知道孟源清原來已經回來了，一時間還有些驚喜，只是很快，驚喜就變成了驚懼。

孟源清千里迢迢趕回來，就為了告訴他的父母，自己跟一個男人好了很多年，說自己不孝，對不起父母……宋雨卉當時眼前一黑，差點沒站住，她想不通，自己怎麼會遭遇這種事。

她撫摸著肚子里的孩子，高學歷受到的道德教育告訴她，她不該繼續留著這個孩子，可是作為一名母親，她的情感，她的期盼，都在折磨著她，她捨不得。

最後的結果就是，孟家人知道了這個孩子，高興得不得了，答應她一定會娶她過門——當然，這是兩位老人的意思，孟源清始終沒有表態，但是宋雨卉看得出來，他是不願意的，只是在父母面前，他始終要當一個孝子，老人決定了的事情，他不會輕易反對。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跟著這一家人來到這個城市，當時孟母牽著她的手說：「我們源清在x城是有房子的，你們以後結了婚，你把孩子生了，就讓源清想辦法把你調去x城的學校工作，這次啊，你就隨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宋雨卉做夢都想離開這個貧窮閉塞的小縣城，所以她相信了，答應了，然後她來到了這個城市，和她的未來婆婆一起瞞著孟源清，找到了這個年輕人的住處。

她不知道孟母從哪裡搞來了這兒的地址，總之她現在坐在了這兒，被眼前的男人以一種嘲諷的口吻詢問她知不知道同妻，很荒唐，就像一出鬧劇，而她為什麼會身處其中，她到現在也只是一片模糊，她好像因為肚子里還未成型的孩子，陷入了一場荒謬而不道德的桎梏中。

「孟源清這個人好面子，就算孕育下一代，也想要找個工作體面，能對下一代有幫助的女人，你不錯，是他會選擇的人。」

段千川以一種讚賞的口吻，一邊打量她，一邊說道，「宋小姐長得不錯，皮膚白皙，身材高挑，有學識，聽說還是家裡獨女，要不是我喜歡男人，我也想找你這樣的女人結婚生孩子。」

宋雨卉覺得自己就像櫥窗里的商品，被段千川用一種輕佻的口吻估著價，這讓她覺得很難堪，又有些憤怒，可是她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她畢竟不是電視劇里三觀扭曲的小三，她是個有正常價值觀的女教師，她是新時期的獨立女性，她不該承受這樣的難堪。

是啊，她為什麼要坐在這裡接受羞辱？這是她該承受的嗎？這就是她以後的人生嗎？不，不應該這樣，她宋雨卉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宋雨卉猛地站起來，孟老太太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嘴裡說著「哎喲閨女你可當心著點兒，別嚇壞了我孫子。」又開口罵段千川「瞧瞧你說的什麼話，你還要不要臉？」

宋雨卉甩開老太太的手，留下一句「我回去了」，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老太太懵了，反應過來後連忙大叫宋雨卉的名字，但是宋雨卉已經跑了，老太太把怒氣全撒在段千川身上，罵他一個男人欺負女人，我們家源清怎麼會跟你這樣的人搞在一起，罵他不知廉恥，男人不當給男人當女人，怪不得我們家源清都不要你了。

段千川始終沒有說話，老太太罵了一會兒，大約是怕宋雨卉一個人跑出去會出事，便也匆匆忙忙跑了。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段千川關上門，重新坐在椅子里，他撐著頭，覺得有些頭痛。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電話很快被人接起來，當熟悉的聲音用冷漠的語氣叫他名字的時候，段千川不自覺地軟了語調，「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想快點搬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