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的福祉。」

以福祉為代價。

「不！不要！」那是死神的聲音，嘶啞無比，歐亞噪雜，卻是猶如天籟那般，難以拒絕的誘惑。

「我願意。」他聽見楚辭這樣說道。

回憶的大浪繼續朝他打來，庄洵在透明泡泡里不斷翻滾、翻滾。

他看見了自己的離去，看到了楚辭身上驟然減輕了的痛苦，他看見楚辭眼神迷離，輕聲呢喃：「這樣也好。」他看見了自己在機場的時候無數次地回眸，他非常記得，那一天他並沒有看見楚辭的影子。他那個時候懦弱地想，要是楚辭出現了，要是楚辭說了任何一句有關和他回家的話，那自己就是說什麼也要和楚辭回去了。

但是他等了好久也沒有等來楚辭。他沒有想到，那一天，楚辭竟然來了，但是卻偷偷躲在那個那麼不顯眼的角落，叫他壓根兒就沒辦法發現楚辭。

他看見自己無數次地回眸，每一次回眸的時候，楚辭就會因為身體里的疼痛而狠狠地瑟縮一下。

庄洵現在忽然有些懂得死神的那句「我要你的福祉」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他的留下對於楚辭來說是一種福祉，但是如果要接受這種福祉的話，後果就是換來無以復加的疼痛。

他忽然知道了為什麼這麼些年過去，楚辭竟然連一通電話都沒有給他打過了，他也明白了那句清淺而又無奈至極的「這樣也好」。

他看見楚辭總是偷偷飛到倫敦去看著他。

就那樣遠遠地望著，他起來就好像一個在冰原上面跋涉了好久好久的旅人終於看見了燈火闌珊那樣。只不過他只是那樣又輕又淺地看了一眼，相識滿足了什麼滯留多年的願望那般，最後深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非常具有自製力地轉過了身。

他看見了自己的回國。

看見了因為自己的回來病情驟然開始惡化的楚辭。

他看見了自己的每一次歡笑，每一次的靠近，事實上這些都是楚辭以巨大的痛苦為代價換來的。

他就像是那隻安徒生童話里以自己的歌聲為代價把尾巴變成雙腿的小美人魚公主，她的舞姿極美，但是每一次對愛的靠近都痛苦得像是在刀尖起舞。但是她仍在不計代價地繼續靠近，傻得就像是飛蛾撲火。

他想，楚辭精明了一輩子，他所做的最愚蠢的事，應該就是愛上了庄洵並且和庄洵在一起吧。

他看見了他們相處的最後一段日子，看見了暴跳如雷的陳楚涯，看見了他們的最後一次散步，最後一次相擁。

請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請讓楚辭的交易回到最開始的地步吧，我想要讓他福祉——

不論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我要他福祉——

「以健康為代價，以福祉未嘗。」

那是死神嘶啞的聲音，嘶啞的轟鳴悲愴得像是來自於十八層地獄，那聲音是靈魂的悲鳴。

「你願意嗎？」

那是好似天籟的誘惑，讓人怎樣也升不起拒絕的念頭。

「我願意。」

庄洵鄭重地答道。

其實他平常的時候有小心翼翼地，刻意不把這句話說給別人聽，就是特地地留給楚辭的，只不過沒有想到，這種小心思的特意好像失去了自個兒的作用，他好像以後再也沒有說出這句話的機會了。

庄洵的眼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那聲嘶啞的「交易達成」也被一起捲入漩渦當中，扭曲成了邪惡的囈語。

他忽然覺得身體很輕，心臟又很重，他努力地把眼睛睜開，白光落入他的眼中。

他坐起身，幾滴液滴忽然落入了他的掌心，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度。

我竟然哭了嗎？

他迷茫地想，一面起身一面找到了一張鏡子，鏡子裡面映出一張稚嫩的臉。

這個時候他好像才剛剛七八歲，他想著這死神服務挺到家啊，不僅沒讓人嗝屁，而且還附贈了一點「時光回溯」的小禮品。他在最後改變了與死神交易的內容，他要的是楚辭的福祉。

楚辭為了他受過的痛挨過的苦已經夠多了，現在，應當得讓他來扮演那隻可憐的小美人魚了。

這次，換我來追你。

他隱隱約約地弄懂了死神要讓他回溯到七八歲的原因——那場雨夜的車禍導致了楚辭媽媽的離世，這成為了楚辭心中一個永遠也沒辦法去除的小疙瘩了。沒關係，現在還不算晚。

「哥哥，你怎麼起得這麼晚。」大門被毫不留情地拉開，撞到牆壁上發出一聲非常嚇人的響。

這熟悉的小小的身體，除了是庄念還能是誰？

庄洵眨巴眨巴眼睛，想著小時候庄念對他黏黏糊糊的勁兒可不是現在這樣啊。

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來了——以福祉未嘗。

這就是我貪心不足的下場了嗎？庄洵苦笑了一下。

「不是都說過了嗎，今天下午有很重要的客人要來，讓你早點起床打掃衛生，你怎麼給忘了？」

庄洵連忙道歉。他以前可一點兒都不屑於跟別人說對不起，但長大之後，尤其是在楚辭爸爸生病的那個時候，來自社會的歷練早就教會了他什麼叫做能屈能伸。男兒膝下有黃金的意思是跪下才有黃金拿。

一上午，他被媽媽和妹妹指使著幹這個幹那個。畢竟是給自己的親親家人幹事兒，庄洵非但沒有任何一點怨懟之心，而且還幹得相當快活，整個人就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這兒轉一轉那兒轉一轉，相當的認真負責。

八歲孩童的動作實在是太棒了，哪怕是苛刻的庄念和庄小顏都沒有挑出什麼搓來。

庄洵嘆了一口氣，吃完了午飯就飛快地跑出去。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的話，那麼那個雨夜車禍應當是還沒有發生才是。

他現在必須立刻找到楚辭一家，並且阻止這件慘事的發生！

感謝之前班級里的花名冊！感謝楚辭家過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搬過一次！

然而庄洵到底還是低估了「以福祉為償」這事兒的恐怖性了，他甚至還能有理由懷疑是不是死神那個老傢伙嫌他的願望太難實現了，所以在這偷偷給他下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