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珏嚴肅着臉, 沉思道，“大概, 因爲我長得比較吓人？”

焱眼神落在黃珏身上, 認真瞅瞅, 附和道，“确實吓人。”

黃珏, “？？？”

就聽焱一本正經的補充道，“你太瘦了, 瘦的吓人，要好好補補。”

黃珏無語的瞅着焱，焱回一個特誠懇的眼神。

最後兩人都繃不住笑起來。

笑夠了，焱才道, “我說的是真的, 你的身體确實得好好補補才行。”黃珏的身體是真的孱弱，連部落裏的普通人都不如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黃珏歎口氣，隔着衣服捏捏自己的胳膊, “我也想啊，但是再補也沒用，體質的原因, 就是不長肉。”

焱琢磨一下，“要不, 趁着冬天沒事，我教你一些鍛煉身體的方法吧，就是, 會很累。”通過這半年的接觸，他發現珏的體力是真的不行。以往珏忙他也忙，沒時間訓練珏，現在閑下來了，自然不能放過。

黃珏眼睛一亮，“好啊，大男人怕什麽累，你盡管訓練我就行！”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早上黃珏抽出一個小時教小崽子們學習，之後去跟巫學習祭祀舞，下午再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教小崽子們數數，之後和焱一起鍛煉身體，雖然身體上很累，但心理上很滿足，日子過得相當充實。

阿梅阿尋她們學會織布後，每天都坐在織布機旁拿着梭子小心翼翼的把蠶絲織在一起。在祭祀的前一天晚上，所有的蠶絲終於都用完了，織成了一米寬，近八米長的絲綢。

“天啊，這就是蠶絲織成的布嗎？跟外面的雪一樣，好美！”

阿梅幾人幾乎癡迷的望着眼前雪白泛光的綢緞，哪怕看了這麽些天，心底依然震驚。

阿布小心的在綢緞上摸一下，“好滑呀，又滑又軟，做成衣服了肯定非常舒服。這就是主人說的絲綢嗎？真是比麻布好太多了！”

“對了，趕緊給主人拿過去，明天祭祀，沒準主人明天就要穿呢。”

**

黃珏正在試祭祀服。

這是巫剛讓人送過來。

祭祀服由一整張虎皮做成，做的又肥又大，上面挂着各色羽毛和野獸毛做裝飾，和祭祀服配套是一串骨飾，骨飾類似巫戴的那個，隻是上面的骨頭比巫戴的那個小一些。

黃珏穿上走走，骨飾相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好，好，再塗上臉就更好了！”沐看的兩眼放光，圍着黃珏轉轉，回屋拿出一根串着長長獠牙的麻繩，“把這個也戴上。”

黃珏瞅瞅那個有自己一個手臂長的獠牙，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捂着胸`前的骨飾後退兩步，“不要，我帶這串骨飾就夠了！”他才不要戴那個呢，看起來好傻。

沐試着說服黃珏，“戴上這個才更威風，看起來更勇猛。”

黃珏堅定拒絕，“那也不需要。反正我什麽樣部落的人都知道，不是一根骨飾能改變的。”

沐一臉遺憾，“這是我珍藏多年的，就想着有一天能讓你帶着參加祭祀。”

黃珏狐疑的看着他，“那以前你怎麽不讓我戴？”

沐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以前讓你戴，你不是也不戴嗎？！”說什麽他不可能獵到有這樣牙齒的獵物，戴上了也是白讓人們笑話。

——

除巫之外，部落裏的人戴的骨飾，都是從自己獵到的最滿意的獵物裏面挑出來的，通過骨飾，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戰力如何。

黃珏嘀咕一句，“我現在也不戴。”

沐，“……算了，不戴就不戴吧。”小崽子現在有神力，确實不再需要骨飾撐門面。

黃珏把衣服脱下來，“明天祭祀的時候，焱怎麽辦啊？”

祭祀時，隻有本部落的人有資格參加，奴隸和外部落的人都不允許靠近。

黃珏早就把焱當成了自己的好兄弟，私心裏，他是希望焱能和他一起參加祭祀的。

“什麽怎麽辦？他不是咱們部落的人，到時候讓他在自己的院子裏待着就行了。”

黃珏想了想，确實沒有理由說服沐，讓焱也參加祭祀。而且，焱也不一定樂意參加祭祀。遂，不再多說。

“主人，您讓用蠶絲織的布織好了。”阿梅捧着疊好的絲綢進來，聲音裏壓抑不住的激動。

“織好了？給我看看。”沐早就聽黃珏說，大地之神穿的衣服就是用蠶絲織的，心裏好奇蠶絲織的衣服得多漂亮。

這會兒聽說織好了，不用黃珏發話，他就先一步把絲綢拿起來。

觸手的感覺就不一樣，滑滑的、涼涼的、軟軟的，展開一看，瑩白華美。

沐的眼睛猛地瞪大，手微微顫唞一下，“這就是你說的絲綢？”

黃珏點頭，臉上浮起自得的笑容，“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

沐深吸一口氣，“太漂亮了！”

小心的把絲綢疊好遞給黃珏，一臉嚴肅的，“你之前說，可以養蠶吐絲，織絲綢？”

黃珏點頭，“嗯，我打算明年把院子西邊那兩間屋子改建成蠶室，就是專門養蠶的屋子。等春天回暖了，蠶蛹裏的蠶蛾就會破繭而出，産下蠶卵。等幼蠶長大，會繼續吐絲……到時候咱們就能得到源源不斷的蠶絲織絲綢了。不僅咱們可以養蠶，部落裏的其他人，感興趣的也可以養蠶……”

随着黃珏的描述，沐幾乎能想象出部落裏人人都穿着絲綢做的衣服的樣子，忍不住心潮澎湃，“好，你安心準備祭祀，等明天祭祀過後，我會和巫商量這件事。”不但這事，其他的事情也該好好商量商量了。

以前，他隻求部落裏的人能平安的活下去，現在，似乎又可以多一些别的期待。

黃珏一早起來，就能感受到部落裏的喜氣，每個人都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戴上自己能戴的所有的骨飾，興奮的往祭台的方向趕。

“哎呀，珏你怎麽才起來啊，趕緊去巫那邊，讓巫給你畫上祈福紋。”楓腳步匆匆的從遠處走過來，看到黃珏在門口站着，忍不住催促一句。

黃珏摸摸鼻子，不敢說他不懂祭祀的流程——這些日子，巫隻教他怎麽跳祭祀舞，并沒有告訴他祭祀之前要做什麽，想來是部落裏人人都知道，所以才沒說——忙道，“我正打算過去呢，你沒去祭台那嗎？怎麽又回來了？”

“我想起來還有一串骨飾沒戴上，過來拿。不和你說了，我先回屋了。”

依着楓說的，黃珏來到巫的住處。

在他之前，已經有四個成年男人，四個成年女人，和四個小崽子等着了。

黃珏認得他們，這是四家人，父母加上小崽子，難得的父母孩子都很健康。

四家人都穿着樣式誇張的獸皮衣服，帶着骨飾，四個男人的衣服上還分别綁着狼尾、羊尾、兔尾和野豬尾巴，臉上塗着黑、綠、紅、紫，四色的紋路。

這些人見了黃珏，忙和黃珏說話。

黃珏可以明顯的看到幾個人眼底的興奮。

黃珏，“？？？”所以說，這是在激動什麽？難道就因爲要舉行祭祀？

沒等他多想，巫從裏面一間屋子走出來，手裏拿着從大到小，一摞色澤古樸的石闆，石闆上寬下窄，乍一看形狀跟鞋底子似的，上面刻着繁複的紋路，下面窄的地方有一個圓洞。

巫把石闆分給他們，“你們先過去等着。”

又教黃珏，“過來，我給你畫祈福紋。”

巫用手蘸着石盤裏面擠好的植物汁液，嘴裏低吟着生澀難懂的語言，在黃珏臉上流暢的畫出一個又一個紋路。

巫的動作非常快，也就十幾秒的時間就畫好了。拿起拴着虎尾的手杖，巫招呼黃珏，“走吧，該過去了。”

黃珏跟在巫後面，看着巫的背影。

巫穿着繁複豔麗的祭祀服，頭上戴着藤蔓骨飾編織成的發飾，發飾上插着兩根長長的，不知名的鳥類的豔紅的羽毛，枯瘦的右手緊緊的握着象征着巫的身份的手杖。

看着巫嚴肅鄭重的樣子，黃珏原本有些散漫的態度也開始收斂，表情變得莊重。

他們到祭台時，部落裏的人早就集合好，等在那裏了。祭台上放着整頭的野豬野羊，還有黃豆、玉米、豆腐。

沐早就等在這裏。

巫沖沐點點頭，沐面向人群，大聲宣布，“祭祀開始！”站在旁邊的十二個人立刻拿着石闆圍攏過來，一邊圍着祭台踏着步子誇張的跳舞，一邊敲打着手中的石闆，和着骨飾叮叮咚咚的聲音，形成一首奇妙的樂曲。

說不清的情緒從心頭升起，黃珏正聽的入迷，就見巫向前一步邁出去，黃珏趕忙跟上，随着巫一起，走到祭台前面。

十二個人腳步不停，自動把他們圍攏在裏面。

巫舉起手杖，雙手向上，擡頭望天，一串串晦澀的文字從巫嘴裏吟唱而出。

黃珏福至心靈的，自動的跳起才學會的祭祀舞。他的步伐和那十二個人的又不同，看起來更加精妙，有一種獨特的韻律在裏面。

伴随着巫的吟唱聲，黃珏的心境變得空靈，整個人仿佛化身成了一隻小鳥，向着金色的朝陽努力的扇動着翅膀，雖然有些累，但希望就在前方，燦爛的朝陽給他無限勇氣。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你是大地之神的子民，大地之神庇佑你……”

大地之神？

黃珏猛地驚醒，身體還随着本能在跳動，理智卻已經回歸。

巫仍在半閉着眼睛吟唱，一邊吟唱，一邊踏出玄妙的步伐，手中的手杖和着音節不時的在地面敲打，聲音沉悶悠遠，仿佛敲在皮鼓上一樣。

黃珏離着巫最近，能清晰的看到巫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而部落裏的人，包括沐在内，全都閉着眼，臉上浮現出驚喜的，夢幻般的表情。

催眠！

幾乎瞬間，黃珏就想通了因由。

是了，他忘了從哪本書上看到過，古代的巫是很擅長催眠術的，也正因爲如此，所以有許多人都對巫瘋狂的崇拜着，以爲他們真的能溝通天地，傳達神谕。

而且，看巫的樣子，他似乎連自己都給催眠了。

所以說，這就是爲什麽衆人如此狂熱的信奉大地之神，這麽多年都沒有懷疑過的原因？

不過，有個信仰是好事，他能鼓勵人們更勇敢的面對曾經遇到過的苦難挫折，讓人們有勇氣懷揣美好的願景活下去。

黃珏垂眸，不打算戳破現實，裝作被催眠的樣子，繼續跳舞。

祭祀舞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也就十來分鍾左右。

巫停止吟唱後，圍在他和黃珏周圍的人也停下來，和部落裏的其他人一樣，臉上帶着欣喜的笑容盯着巫。

巫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大地之神非常高興我們的改變，他說，因爲我們虔誠的信奉他，所以，他讓珏給咱們帶來福祉，隻要我們隊大地之神忠誠不變，大地之神就會一直庇佑我們。”

部落裏的人顯然也得到了“神諭”，聽了巫的話，頓時歡呼聲四起，並大聲的訴說着自己對大地之神的感激和忠誠。

等人們這一波興奮勁兒過了，巫才繼續道，“信賴大地之神的，将得到庇佑；背叛大地之神的，将受到懲罰。大地之神永遠公正的對待他的子民。大地之神仁慈，準許我們将祭祀之物分享，每吃一口，我們都要感念大地之神的恩德，因爲有大地之神庇佑，我們才不至於挨餓受凍……”

聽着巫的花式洗腦，黃珏配合着做出感激虔誠的樣子。

一場祭祀下來，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人們被強大的信仰支配着，哪怕隻在祭祀結束時吃了一兩口現煮的豬羊肉，仍然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今天哪怕天氣好，外面也有零下十度，這樣的天氣，人們竟然能興奮的滿面紅光，活力四射，不得不贊一句，信仰的力量真偉大！

黃珏羨慕的瞅一眼他們，悄悄地捂捂肚子，好餓~不但餓，還冷。

尤其是跳祭祀舞結束後，被冷風一吹，那滋味，絕了。

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在寒風中抖成一株可憐的小草，黃珏帶着微笑問巫，“祭祀結束了，我可以回去了嗎？”

一場祭祀，耗費了巫極大的精力，臉上的疲憊遮都遮不住，聞言點頭，“行，你回去吧。”囑咐沐，“這裏交給你收拾了，我也回去休息一下。”

黃珏得了巫的允許，立刻往回走，再不回到屋子裏，他就要凍成冰棍了。這一身祭祀服肥肥大大的，還沒有平時穿的獸皮衣服暖和。

搓一下手，黃珏眯着眼尋思，明年還得把棉花種出來。

嗯，有了文字，紙也得造出來了，夏天的時候，上廁所時還能用樹葉代替草紙，現在隻能用石頭或木片，那冷冰冰的觸♪感，啧~

造紙的原料好說，就是抄紙時需要用編的細密的箅（bi）子。

夏秋時他忙着各種事情，顧不上鼓搗這個，現在冬天閑了，正好把箅子做出來。那幾個俘虜反正也閑下來了，這個冬天就讓他們編竹箅子吧。

還有糧食蔬菜也可以多種上幾種……

如果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和焱一起出去遊曆，看看周圍有沒有黏土礦藏什麽的……

黃珏心裏琢磨着事兒，腳下步子半點不減，不一會兒就到家門口了。

沒有進去，就見焱站在門口沖他招手。

黃珏眨眨眼，腳下步子一轉，直接去了焱那。

“是不是餓了？我讓奴隸煮好了飯，有現成的熱水，你洗完臉，一起吃吧。”透過各色的祈福紋，焱都能看到黃珏一張秀氣的臉凍的紅彤彤的，鼻尖也紅紅的，配上水潤潤的眼睛，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就和他那年狩獵時，看到的野貓崽子似的。

心頭微軟，忍不住伸手在黃珏臉上碰一下，“這麽涼，是不是很冷？趕緊進屋子裏暖和暖和。”

黃珏吸吸鼻子，可憐兮兮的點頭，“冷，不但冷，還餓。我一上午，就吃了這麽一小塊肉。”用手指比劃一下，“這點東西，還不夠我塞牙縫呢。”

一邊說，一邊和焱進了屋子。

說也奇怪，在别人面前，黃珏還端着，生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對，引人懷疑，但是在焱面前，他卻十分放松。

——

大約因爲焱不是土部落的人，不知道原主之前什麽性情的緣故吧，黃珏想。

等收拾完，坐在桌子旁開吃了，黃珏才緩過勁來，“對了，你怎麽知道我會餓啊？”不等焱說話，就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每次祭祀完，也會餓肚子？”心裏美滋滋的想，不愧是他撿來的人，和他一樣。

焱笑而不語，伸手給黃珏夾了一塊肉，“餓就多吃一點。”

黃珏點點頭，“對哦，那幾個俘虜這幾天老實嗎，是不是還在想着鬧什麽幺蛾子？”

那幾個俘虜一看就是不安分的。當然了，彘部落的人早就臭名昭著，他們又是跟在彘部落首領身邊，過來打劫土部落的，不安分才正常。

所以黃珏和焱就商量好了，焱負責看管住那些俘虜，壓製着他們，免得他們鬧事，而黃珏則盡量的給他們找事情做，消磨他們的精力。

“老實，自從你說要把他們當食物烤了後，他們就老實的不得了，現在躲在屋子裏都不敢出來。”

黃珏哼一聲，“不敢出來是因爲外面冷。現在不把他們折騰怕了，等到了春天他們就該鬧事了。正好我想做幾個竹箅子，回頭讓他們砍竹子去。”外面冰天雪地的，也不怕他們逃跑。

作者有話要說：

《尚書·堯典》記載一段舜和下屬關於祭祀的對話，其中一句，“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擊石拊石，其中的石就是石磬，可見在原始氏族時期就有了簡單的樂器。

本文主架空，借鑒中國古代氏族時期的祭祀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