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年歲里，趙元煜便跟著顧盼留一同生活。山上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清晨醒來，洗漱穿衣，吃過早飯後，便在院間學棋。

依舊是，棋案擺於柳樹下，清風和煦，陽光正好。師徒二人對坐下棋，山上很靜，只時聞落子聲，還有青年男子說話的聲音。

細聽，才知說話內容的大概，是圍棋的布局要領。趙元煜兩指夾著白子，聽著顧盼留說何為占角，棋盤上的哪點為小目與星位時，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元煜——」

對坐的顧先生拖長了聲音，蹙起秀氣的眉，微慍地叫他的名。

趙元煜立馬精神了起來，抬起頭卻與顧盼留四目相對。那顧先生的眼睛實在漂亮，溫柔而多情，即使他在生氣，也是溫柔的一雙眼睛。

趙元煜耷拉了腦袋，「顧先生，我錯了。」說完，卻又抬起眼眸 ，帶著些可憐的感覺看著顧盼留。

此話一出，才讓顧盼留溫和了起來，他復又執起黑子，低著眼眸看著棋盤，「既然知道錯了，便不可再分神。」

「好。」

「此為星位。」說著，顧盼留以摺扇輕擋了衣袖，右手兩指輕轉棋子，而後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輕響，「星位布局速度甚快，一手棋落在星位，利於獲取外勢與攻擊對方。」

末了，又執起一枚黑子，此次他落在了小目上。

「此為小目。小目所處的位置較低，下在此處，主要獲取實地。」

對於手談，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從前在宮裡，便隨太傅學過幾日，但那時他對手談無甚興趣，學棋時也是懶懶散散的。

沒想到，現在卻要日日對著這些黑子白子，日日聽著什麼星位、小目、目外又高目的。

趙元煜把棋子放回棋罐，雙手托腮，靜靜聽著顧盼留說話。

「此為三三……」

得，又來了個什麼點三三的玩意兒。

「掛角乃進攻，守角乃防守。對手占角後，棋子落在占角的附近便為掛角，目的是為了防對手角位被完全防守。」

趙元煜雙手托著腮，時不時點個頭，表示自己正在認真聽著。

然，當那顧先生伸手落子在自己眼前時，他不得不被那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吸引過去。

原來男人的手也能這麼好看嗎？

趙元煜忽而有些出神。

「這一手便是小飛掛角，亦稱一間低掛。」

等顧盼留把手收了回去，他才回神，愣愣地跟著說，「哦……一間低掛……」

一間低掛，太傅從前也有與他說過這招。

趙元煜靠著時不時發獃又時不時的認真聽一下，終於熬過了清晨。

將棋子收好後，他便可以呆在庭院里歇息，等顧盼留做好午飯。對於午飯，他倒沒什麼期待，因為每日都是在吃素，可他也不敢提要吃肉。

就算膽子有了，向顧盼留提出想吃肉，估計也吃不到。他在這山上住了十幾日有餘了，卻連一隻野兔都沒見著，這也太……太倒霉了。

推開薄舊的院門，昔日的小太子此時便坐在了院門前，看著那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遠方，是那桃紅柳綠點綴了春山，正午時煦暖的陽光照來，如有畫師灑下了燦金金粉。早春的微風吹來，溫柔里卻攜了一絲溫暖，細嗅微風，其間還吹來了桃花香。

不知在院門前呆了多久，忽聞顧盼留的聲音傳來，他才回過神，趕忙起身回至庭院里，把那薄舊的院門一合，才轉過身。

顧盼留端著盤綠油油的菜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那盤綠油油的菜就放在一張小木桌上。師徒二人的午飯便只有一盤菜與兩碗稀粥。

吃慣了珍饈美饌的趙元煜，如今卻要去習慣粗茶淡飯。趙元煜拿著勺子，勺了滿滿的稀粥，一下塞進了嘴裡，壓根兒沒有嘗味兒，咕咚一聲那勺稀粥就進了肚子里。

「改日我逮只野兔給你吃吧。」顧盼留夾了菜到他碗里，溫柔地淡淡開口。

「啊？！」趙元煜剛低頭把菜塞進嘴裡，聽到這話後，頓時怔了怔，愣愣抬頭，「真的嗎？給我逮只野兔？有肉吃啦？！」突然有些驚喜，趙元煜咽下嘴裡的菜，眨著眼睛看著顧盼留時，喜得像只搖著尾巴的小狗。

「顧先生會逮兔子嗎？」趙元煜把勺子放回碗里，樂得手舞足蹈，天知道他吃素吃了多少日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顧盼留，那人瘦骨嶙峋的，臉色也蒼白得很，真不知到時是他逮兔子，還是兔子逮他。

沉思了一會兒，趙元煜開口：「顧先生，要不然我去逮兔子吧！我會！」說著，他學著射箭的拉弓動作。

顧盼留低頭勺著稀粥，輕輕笑著，那笑意淺淡而溫柔，「也好，那你可要小心，莫要弄傷自己，我會擔心的。」

趙元煜高興地答應著，復又拿起勺子勺了勺稀粥，猶豫了一會兒，才好奇問道：「顧先生，能說說你的故事嗎？」

「我的故事？」顧盼留抬眼看著他笑了笑，「倒是些尋常事罷了。」

他本是不願說的，只是被趙元煜糾纏了好久，他才無奈開口。

他說他是都城布商的大公子，因不足月生，身體自幼多病，故父親給他取名盼留。三歲時他便隨師父學棋。他天分高，師父偏愛於他，後來，師父還將自己的扇子贈與他，而在那以後，他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他在講述這段過往時，表情淡然而溫柔，正輕撫著桌上的摺扇。

至於這後來他歸隱於青眉山上，也是四年前的一場大火。那場大火把整個顧府都燒了，父母與他年幼的妹妹都死於大火之中，唯有他獨活於世。

他無心打理父親留下的鋪子，便只好歸隱山林，日日下棋以來度日。

這山上也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陪他下棋，他便只能和自己下棋，日復日如此。

趙元煜靜靜地聽完，到最後，也不知該說什麼。他想同情顧盼留，可他忽而發現自己其實也很可憐。

一片沉寂。

許久許久，才聞顧盼留輕聲道：「其實……真的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