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和寂寞對年輕人是一劑良藥，它們不僅使靈魂更美好，更崇高，還保持了它青春的色澤 —— 大仲馬

八月的天熱的人心浮氣躁，火車呼嘯著從原野的鐵路線上飛馳而過，載著車上的人徹底遠離了鼓噪的蟬和潮濕的青石板路，轉而貼近了不怎麼喜歡搬家的螞蟻和泛著焦味兒的水泥瀝青大道。

段錦涼背著包從火車站走出來的時候是中午，正趕上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北方的艷陽高懸在天上，烤的剛離開火車站空調的段錦涼懷疑人生。

白皙修長的手搭在額前，段錦涼就著這個姿勢從指縫裡抬眼瞻仰了一下天上那輪火球，覺得那玩意兒下一瞬就能往他頭頂上狂掉二斤火星子。

11位的電話號碼按了不到一半就停了，剩下的一半沒能被按出來，因為段錦涼在撥號的間隙短暫地抬了一下頭，看見了來接他的人。

「小錦？」和他對視的那人不太確定的問了一聲：「是小錦吧？我沒認錯人吧？」

看起來滿身稜角的少年收了手機，兩步走到他面前，叫了一聲：「叔。」

「看來我是沒認錯人。」鍾舒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一路顛簸過來累了吧？餓不餓？是想就近吃口飯再回去，還是等回去我做給你吃？」

段錦涼又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這艷陽天他實在是有點兒扛不住：「先……回去吧。」

「好，聽你的，等回去之後叔給你做點兒好吃的。」鍾舒說著轉了身：「這邊走，我把車停在那裡了。」他指了一個相對陰涼的地方。

上了車之後，段錦涼覺得自己撿回來一條命。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夏天的時候，人的命是空調給的。

鍾舒的車載音樂一點兒都不活潑，但調子挺好聽。段錦涼靠著靠背，聽著歌，竟然詭異地感到了一絲寧靜。

「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吧，看看缺不缺什麼東西，要是缺的話就給我列個單子，我晚上出去的時候給你帶回來。」鍾舒說：「明天早上早起來一會兒和我一起去學校怎麼樣？我帶你去教導處那兒把入學手續過一遍。」

「不用麻煩了。」段錦涼沒看他：「明天我自己去就行。」

「可……」鍾舒猶豫了一下。

這一個月來段錦涼的獨立和成熟他都看在眼裡，但再怎麼獨立，再怎麼成熟，從本質上來說段錦涼也只不過是一個將將才成年的孩子罷了。

段錦涼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叔叔並不親近，他沒說的是，他根本沒打算在鍾舒那兒長住。等正式入學之後，他準備打個報告申請住宿。

每個城市裡都有那麼一座學校叫做「一中」，這座城市也不例外。

段錦涼躺在鋪了雪白床單的單人床上擺弄手機，熒幕幽幽地散出熒光，熒幕上是百度的搜索頁面——X市第一中學。

手機短暫地嗡鳴了一下，隨即微信消息框彈出來。

［早登極樂：鐵鐵你還活著嗎？］

段錦涼：「………」

［早登極樂：鐵鐵你還活著的話就吱個聲，我真怕你迷失在異國他鄉，流落街頭（驚恐jpg）］

［早登極樂：真的鐵鐵，有事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會好一些。］

段錦涼：「……」

他打字：吱。

繼續打：你這改的什麼鬼名字？你受刺激了？

［早登極樂：優雅，永不過時，你不懂。］

段錦涼確實不懂這位給自己起名「早登極樂」的壯士是怎麼想的，甚至隱約覺得他腦子有坑。

但馮樂樂——也就是這位「早登極樂」壯士本人，在生活中屬實也沒什麼正常的時候。從國小到國中再到高中，這麼多年下來段錦涼竟也逐漸習慣了這人奇特的腦迴路。

段錦涼戳著鍵盤，剛想回他一個「滾」字，手機熒幕的聊天界面卻突然一變。

——早登極樂邀請您進行視頻通話。

段錦涼的拇指懸在空中，一紅一綠兩個圖標上盤旋了半晌，終於還是接了這通「早登極樂」的電話。

「段哥！」

熒幕上出現了一張非常顯嫩的，奶白奶白的臉。

段錦涼下意識地把手機舉遠了點兒：「你抽什麼風？」

「我不抽風。」馮樂樂說：「我就是想你了，哥，等你再開學就看不到我了，你得記的自己買早飯，胃藥得按時吃，你那個胃你得自己注意點兒。」

段錦涼：「知道了。」

「還有。」馮樂樂打量著熒幕里的人：「你那什麼親戚靠譜不？以前都沒聽你說過，怎麼早不聯繫晚不聯繫，偏偏正國叔這邊的事情剛解決完他就冒出來了？哥，你自己得留個心眼。」

段錦涼看著他：「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是屬老媽子的？」

「去！就你會打岔！我說正經的呢！」馮樂樂那張娃娃臉皺成了一團，抗//議道：「你才老媽子！」

「放心吧。」段錦涼說：「這親戚靠不靠譜都無所謂，反正我不久之後也會搬出去。」

段錦涼對鍾舒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叔叔不太感冒。

自小就總有人說段錦涼克親，二十三個月克的親奶心臟病發，據說當時他還在沒心沒肺的笑，四歲沒姥姥，親娘多年不見身影，然後終於，在聯考那天——他爹也跟著去了。

段錦涼考場沒進成，先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地給老爺子安葬了。

剛成年的孩子，辦起事情來可謂是舉步維艱，處處碰壁，他站在人家面前說話，人家都覺得他狗屁不通，根本就不願意花費心思聽他說那麼一言半語。

本就缺胳膊少腿兒的一個家最後還是散了，就在這時候，鍾舒這個八百年沒見過的「親叔叔」突然冒了出來。

雖然段錦涼非常感謝這人給了自己一個短暫的方向——復讀，但他心裡頭仍舊豎著一面丈八厚的高牆，他自己不想出來，也拒絕任何人進去。

「誒哥，你說我當初要報的是X大多好，直接就能陪著你了。」馮樂樂還在念叨：「我還指望你罩著小弟我呢。」

「對。」段錦涼沒什麼表情：「你報X大，然後在這邊看我一年，我走了。」

馮樂樂簡直絕望：「哥你太會破壞氣氛了。」

他本來還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已經陶醉起來了，結果段錦涼一開口，瞬間把他從珠穆朗瑪拽到馬里亞納，兄友弟恭的好氣氛當場煙消雲散。

偏偏段錦涼還不以為意：「好好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