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液體飛濺在晏驚鴻的睫毛上，濡濕一片，鼻尖傳來濃烈的鐵鏽味，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

緊接著他心頭一陣沒來由的恐慌，他無措的睜開眼。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獵獵的風聲他聽不見了，他看見一把冷血的鐵劍整個貫穿寧子蘭的身體，一身黑衣被染成暗色。

「師尊！」

晏驚鴻分明在嘶吼，可他卻聽不見半點聲響，他眼睜睜的看著寧子蘭的身體緩緩下墜。

他剛要動作卻被人擋在身後。

「驚鴻小友，寧芷已伏誅，現下你應該無礙，你也莫怕，日後我們幾個仙門定會護你周全。」說話的竟然是剛剛那位老者。

他看著垂頭不語的晏驚鴻，慢悠悠的嘆出一口氣。

漆黑的劉海遮住他惹眼的眉目，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不過配著殷紅的鮮血，面色白得像紙，整個人散發著幽暗陰沉的氣息。

老者看著他，心下暗自覺得不對勁。

他看起來太平靜了。

早就聽說仙門中星樞長老和其座下弟子晏鶴感情甚篤，無人出其左右。

突然，晏驚鴻抬頭向他看來，一向多情的眼眸竟滿是陰鷙，他歪著頭看向老者。

「我是無礙，但你們……」說到這裡，他微微停頓一會兒，「不會周全了。」

冷冰冰的嗓音毫無生氣，容易讓人聯想到牆角腐爛的花，劇毒、致命。

「豎子無禮，口出狂言，我等一片好心竟被你當做驢肝肺。」老者還沒開口，身側的年輕人已經出聲呵斥。

晏驚鴻懶懶掀開眼皮，這個人大概也是哪個門派的青年才俊，這些人名門正派，最擅長的就是以多欺少，他們害怕師尊，絕不敢和他單打獨鬥。

至於那個年輕人以前他不認識，現在他也沒必要去認識一個死人的名字。

老者是最先注意到他看死物一般的眼神，他花白的眉毛狠狠的皺住。

都說晏鶴是仙門中為數不多的廢物，往日里他一樣的深信不疑，卻在此刻有些動搖。

「師尊生前最愛熱鬧。」晏驚鴻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說著。

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讓人猜不出陰晴，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晏驚鴻想做什麼。

「就這麼走了，我怕他一個人孤單。」

「所以……」

「請爾等移步黃泉，為吾師殉葬。」

晏驚鴻臉色蒼白，還有著斑斑點點的鮮血，衝天的戾氣在他周圍蔓延，陰狠的眼神沒有一點溫度，眼尾泛著可怕的猩紅，精緻的眉目不似凡人，彷彿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屬於晏驚鴻的佩劍向他飛過來，準確的劃在他的手腕，鮮血噴濺而出，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臉色不曾變過。

狂風大作，烏雲徹底遮住唯一的光亮。

仙門弟子連忙列陣，現在誰都能看出晏驚鴻身上的不對勁。

「以身獻祭！」

弟子中有人驚呼出聲：「他想要我們今日都死在這裡！」

老者站在最前方，看著八風不動，站在陣中心的晏驚鴻。

他第一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之前認為晏驚鴻是寧子蘭的軟肋，只要控制住前者，後者自然不戰而敗。

可他沒算到，晏驚鴻根本就不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他來不及猜測對方隱藏這麼深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只覺得可怕，不遠處的那個人遠遠比走火入魔的寧子蘭可怕。

晏驚鴻分明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刃，而寧子蘭對他來說，就是刀鞘。

刀鞘在，一切相安無事，可現下刀鞘沒了，再沒有人能控制他。

在屍山血海中，晏驚鴻抱著寧子蘭緩緩的往前走。

「師尊，我帶你回家。」

他輕聲道，神情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晏驚鴻白衣上全是鮮血，幾乎沒有幹凈的地方，他知道師尊一向最喜幹凈，可饒是這樣，他也不肯鬆開抱著寧子蘭的手。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重陽峰上煙雨朦朧，晏驚鴻一身血衣行走在竹林里，只聽得見沙沙的腳步聲。

「你決定好了？」一個男人穿著幹凈的白衣，站在一旁，沉吟許久，才慢慢問出聲。

他身上衣裳的形制和晏驚鴻看不出來顏色的衣服一般無二，都是內里絲綢做的外衣，外面覆著一層雪白的紗衣，精瘦的腰身被一條絳紅色腰帶勾勒出漂亮的腰線。

男人極不認可晏驚鴻的話，可當看見他那雙灰濛蒙，再沒什麼色彩的眼睛時，他頓住了。

晏驚鴻眼裡的眸光支離破碎，沉痛和陰鬱彷彿是瘋狂生長的枝蔓，只看一眼，他就覺得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心脈，以至於他再沒有辦法說出半句勸阻的話。

「生未同衾，死當同穴。」晏驚鴻那沒有顏色的唇慢慢開啟，暗啞、華麗的聲音里是主人都未曾察覺到的纏綿繾綣。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寧子蘭時，他一身白衣，飄渺出塵，清古冶艷。

看上去目下無塵，清冷孤傲，卻毫不猶豫向渾身臟污不堪的小晏驚鴻伸出手。

那雙幹凈修長，泛著玉石一般的光澤。

那時候他才知道：再冷冰冰的人，手心都是溫暖的。

晏驚鴻本來以為自己會害怕，可當他真正躺在黑暗裡時，卻出人意外的心如止水，他最後扭頭看了一眼躺在他旁邊的寧子蘭，然後唇角微勾，靜靜的等待死亡。

寧子蘭對他來說，很特別，無論前路多可怖，只要他在，晏驚鴻不懼傷痛，不懼一切，甚至是死亡。

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晏驚鴻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