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臨近西牛賀洲謝瑤華心中的不安就越發強烈，那些妖怪十分默契地將矛頭一致對準了她，而不是唐三藏。

一路走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曾死裡逃生多少次，這很奇怪。

謝瑤華自認不曾開罪過任何妖怪，可它們卻偏偏像是與她有著血海深仇一般，次次下了死手，有幾次若不是孫悟空及時趕到，只怕她真的要命喪黃泉了。

她又不是金蟬子轉世，吃了她又不能長生不老一步登仙，抓她幹什麼呢？

「你說什麼？」

眼前放大的猴兒臉嚇得謝瑤華魂魄飛出體外，「我說什麼了？」

謝瑤華心頭一跳，莫不是剛才不小心說出聲了吧？

餘光左右掃了掃，唐三藏在閉目養神，神情並無異樣，想來是不曾聽見，謝瑤華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謝瑤華捏著孫悟空的袖口撒嬌似的晃了晃，「畢竟我曾經只是肉：體凡胎，不過是運氣好些，遇見了大聖這才脫胎換骨，怎麼就能引來這麼些牛鬼蛇神的覬覦呢？」

孫悟空沉默著在她身旁坐下，舉目望向西方，已經到了西牛賀洲了，他一雙火眼金睛隱約可見靈山的萬道霞光瑞彩。

謝瑤華不解個中緣由，孫悟空卻是門兒清，屬於六耳獼猴，他的前世的的記憶不知何時漸漸被回想起。

那些精怪或多或少又帶了些熟悉的氣息——終究是他連累了她。

短暫的休整過後，一行人繼續向著西天雷音寺行進。

不覺間天色漸晚，好在眼前就是一座城門，幾人緊趕慢趕趕在城門落鎖前進了城。

此處名叫西佛國，國中百姓個個信奉佛教，因此國內民風淳樸夜不閉戶。

在聽聞唐三藏乃是自東土大唐前來拜佛求經的高僧後，竟一個個爭著要留宿師徒幾人，熱情的教人難以招架。

最終師徒幾人在一個孤寡老人家中住下，只因孫悟空瞧出他家似有不祥之氣，恐有妖魔藏身其中，要謀害他性命。

幹瘦佝僂的老人顫巍巍去準備齋飯，謝瑤華在孫悟空的授意下隨著老人家一道進了廚房，一雙眼睛警戒地巡視著四周，卻是看不出半點異樣。

謝瑤華無功而返，孫悟空也不奇怪，畢竟這精怪想來很有些道行，便是孫悟空火眼金睛，一時之間也難以看出其蹤跡來。

西佛國國民有飯前祈禱的慣例，只見老漢一步三顫地引著師徒幾個走向堂屋正當中的一尊法相前，畢恭畢敬敬香禱告。

孫悟空掃了一眼那尊法像，見他慈眉善目，神情悲憫，可眉眼間卻是能瞧出幾分邪異，面容亦是有幾分熟悉。見其他幾人面色如常，孫悟空也只是不動聲色。

老人家畢竟上了年歲，家底並不豐厚，只備得出些粗茶淡飯來，便是豬八戒這般大食腸，也不忍心敞開了吃。

孫悟空轉著筷子玩，狀似不經意問道：「方才你領我們拜的，是個什麼佛祖菩薩？」

他措辭多多少少有些冒犯了，果然老漢兒面上染了慍色：「你這馬騮好生不知禮數！那可是救苦救難的濟世摩羅！」

孫悟空聞言竟也不惱，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

什麼濟世摩羅，分明是戮世魔羅才對！

曾經六耳獼猴費盡心思才降服的妖孽，竟不知何時重見天日，還堂而皇之在這裡享受香火供奉！

短暫的怒火過後便是滿心的悲涼。

戮世魔羅是稀世罕見的妖邪，乃是西天諸佛成正果前的俗念凝聚而成，若要徹底誅殺，唯有並蒂紅蓮為祭，以紅蓮業火一道焚燒，方能斷絕生機。

可如今蓮洛已死，世間唯剩謝瑤華這一朵並蒂紅蓮，況且她又有紅蓮業火在手。

孫悟空頭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力，甚至比當初被壓在五行山下更甚。

如今戮世魔羅掙脫了禁制，甚至已經有了足夠多的信仰，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麼任由戮世魔羅繼續強大下去，直到讓人間生靈塗炭；

要麼……就是讓謝瑤華以自身為祭，與他同歸於盡。

孫悟空看著懷裡熟睡的謝瑤華，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懷中的女子睡得酣甜，瘦削的身子團成一團，與他緊緊相貼，十足的信賴模樣。

………………

時間一日日過去，戮世魔羅愈發強大，人世間血流成河，屍骸隨處可見。

孫悟空拼盡全力也難傷他分毫，自己卻是身負重傷，卻仍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攥著謝瑤華的手。

後者臉上掛著悲傷的微笑，輕柔卻堅定地掰開他的手指：「大聖，我不關心什麼人間安慰，可是……這世間，有花果山，那是你和我的家！」

「花果山」一出口，孫悟空徹底沒了力氣，僵硬地由著謝瑤華掰開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戮世魔羅。

赤紅的火焰將那抹身影包裹，謝瑤華死死抱住戮世魔羅的身軀，任憑灼熱的熾痛侵蝕著全身，她也不聲不響，只是靜靜地透過火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

火焰漸漸熄滅，眼前唯餘下一片焦黑。

……………………

東勝神洲傲來國國主於不惑之年喜得愛女，取名瑤華，取美人如玉之意。

瑤華公主因是老來子，又自小體弱多病，因而受盡寵愛，被嬌養出一副嬌縱性子，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氣得傲來國國主頭髮大把大把掉，奈何就算是氣炸了肺也狠不下心來懲罰愛女，只能是將她禁足於供奉斗戰勝佛的祠堂中，要她好生反省。

瑤華對此不屑一顧，從小到大這斗戰勝佛廟都進過多少回了，來這就像回自己卧房一樣習以為常。

內侍才剛剛告退，瑤華公主就大剌剌在蒲團上坐下，順手拿了供桌上一個紅艷艷的桃兒啃了起來。

「斗戰勝佛，說白了不就是個小猴子嘛！」瑤華趴在供桌上，雙手捧著臉，全無半點對斗戰勝佛的尊敬，「真想不出，猴兒念經是個什麼樣的畫面。」

說著身子抖了抖，像是被自己腦補的畫面嚇著了：「一定很嚇人！」

一雙靈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高大的雕像，「父王總說多虧是你庇佑，我才能平安長到這麼大，我才不信呢！若你果真有靈，果真……一直關注著我，為何……為何……」

不肯來娶我呢？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了，傲來國最金貴的小公主，一顆芳心竟然給了個虛無縹緲的神佛。

「恐怕，只要我睡著了，才能見你一面了。」

瑤華趴在供桌上，懷揣著隱秘的期待入夢。

入了夜的祠堂有幾分寒意，睡夢中的少女抖了抖。

只見一陣金芒閃過，赤金蟠龍的披風緩緩落下，在位驚動少女的情況下將她的身軀蓋得嚴嚴實實，阻隔了寒意。

「高坐蓮台，歸全反真，換她輪迴轉世之機，你可願意?」

「弟子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