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隊犧牲了。」

目光獃滯定格在送信戰友面上，宋清微微側過頭，黝黑面龐上一對招子無力低垂，鼻翼翕動幾下，終是抑不住抬手捂臉，低聲啜泣。

「他娘的還是來晚一步！」年輕戰友咬緊牙關，滿腔悲憤，抬腳便將近旁的一張椅子踢散了架。「該死的毒品！挨千刀的毒販子！凈他娘的不幹人事！等著！抓住你們全斃了！」

宋清則渾身打顫，拖著千斤沉的步子，邁進了那家毒販蝸居的農戶。

一進門，繁星漫天的舊式院落正中，一把鋼椅上捆縛著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男性屍體。

「廖局，白隊咽氣沒多久嗚嗚...」女警察捂嘴，淚眼婆娑。

「根據現場遺留的針管等證物可知……他們給白燁注射入很多未知藥物，想讓他一直保持清醒，好折磨他。」

......

細察屍體，四肢多處中彈、肋骨斷裂、顱骨與下顎因劇烈撞擊而開裂、粉碎......

一副肉軀，被毒販糟蹋的體無完膚。還是，在人活著的時候。

在場的緝毒警們心情愈發沉重，均攥緊了拳，眼睫一眨，淚水便無聲從面上滾落。

「咚！」

宋清雙目無神，突然雙膝跪地。恍惚間，他彷彿覺得地面那灘鮮艷血泊，即將蔓延至他膝下，甚而將他整個吞沒！

「小宋！你怎麼了？」

戰友們見狀，忙去扶他。

「我記得—白燁最喜歡轉筆了，大家還調侃過他整天手癢。錦悅，讓法醫...回去給他縫好。」

「好...嗚嗚、廖局...嗚嗚嗚......」女警劉錦悅已然泣不成聲。

椅旁，那隻半截血掌著實刺了眾人的眼，逼得他們雙目充血，緊握雙拳，淚流不止。

「等等...」

忽地，劉錦悅一抹眼淚，紅著眼指著屍體的左手直言：「那群毒販想折磨白隊，為什麼只斬斷他的右手？還那麼...著急的齊根斬斷？」

「還是說...」故意為之？

問題拋出來，在場眾人神情一怔，隨即臉色大變，不顧仍在拍照收集證物的小警員，閉氣凝神湊近仔細觀察。

「看！扶手底下有字！」

「是...Sq？」

......

盯著用血書寫的字跡，緝毒警察們陷入深思。

「這是...提示。白燁用自己的命，為大家套出了隊內卧底的身份。」

「自己承認吧。」

話音剛落，宋清就已膝行而前，以頭搶地，崩潰嚎叫：我沒有想害白隊的——我沒有想害他——我只是、只是——

『只是，沒守住初心。』

在眾多緝毒警察複雜、失望的深沉目光中，今夜，註定無眠。

『滋生在角落的陰暗，走進後才會被發現。』

而白燁，是曾驅散過黑暗的光。

————

順著瀾江的湍急水流疾馳而下，便來到喀米索亞大山脈。夏秋之季，這裡食物充裕，美麗富饒。然而金秋短暫，轉瞬已入了冬。

————

薇婭一瘸一拐回了科索菲狼群。

當夜，它在地下洞穴戚戚哀鳴，提前分娩了。

因左前肢被子彈貫穿，又因難產，薇婭苦苦掙扎到翌日傍晚才生下一隻幼崽。咬斷臍帶，它慈愛舔著渾身沾滿黏液的獨子。

狼一胎通常誕下三至九隻，甚至更多，而這一隻幼崽就顯得分外罕見了。

事實上，它也確實與眾不同。

世世代代生活在喀米索亞地域的科索菲灰狼群，無一例外是灰到黑的漸層毛色，唯有這隻，是土黃色。

不僅如此，它的個頭也比尋常狼崽大了兩倍多，這也是導致雌狼薇婭產道綳裂的主要原因。

小狼崽雙耳疊在前額，蜷縮著一動不動，也不哼唧，嚇得薇婭連忙用鼻輕輕推抵它。

終於，狼崽小爪突然一抽顫，蹬蹬腿，哼了兩聲。

薇婭低啞嗚咽兩聲，喜悅並未維持多久，就又被一股深深的擔憂所侵襲。

它的前腿被人類那支會冒火的長棍擊中，要不是公犬漠奇拚死去吸引那人的注意力，它不會有逃跑的機會。

一路奔波，再加上堪稱酷刑的艱難生產，大大耗損了它的生命力。

『它活不久了。』

失血過多的薇婭能感受到自己的極度虛弱與疲憊。它埋頭嗚咽舔舐著自己與漠奇的獨子，豆大淚珠砸落地面。

它不怕死，但它害怕初生獨子會隨自己而去。

山脈的冬季暴雪紛揚，極寒與飢餓，是催命白魔的殘忍手段，是動物界的洗牌時刻。肉弱強食，優勝劣汰，在這一時期，顯得淋漓盡致。

狼崽吃奶要五六個月之久。雖一個半月也可以吃點碎肉，但如今的薇婭撐不了那麼久，它連站起來都很吃力。

雌狼有時也會在族群內建立「育兒所」，輪流給予撫育，但這顯然不適用於當下食物匱乏的冬季。

養育幼崽，一般是雄雌兩狼相互配合，共同哺育。畢竟，在殘酷的大自然中，幼崽是一種無比脆弱的存在，需要漫長且精心的照料。

用鼻尖愛撫幾下窩在自己腹下努力嘬奶的幼崽，薇婭不禁悲從心來。

......

「嗷——嗚——」

「嗷——」

「嗚——」

......

沒過多久，狼王發起一聲悠長嚎叫，引得群狼均仰頭附和，叫聲起此彼伏。

「嗚——」

薇婭同時予以回應。

狼嚎的作用之一，是為確定狼群數量。若發現個體沒有回應，狼群會集體進行巡視。

不到兩周，部分公狼得到指令，來到薇婭的洞穴查看。

薇婭癱在地面，眼神空洞，前肢中彈部分早已糜爛，尾後一灘暗紅膿血散發著刺鼻腥臭氣。

而它的懷中，一隻毛茸黃毛狼崽下意識吮著早已破口的乳l頭，並不知道自己是在榨取母親所剩無幾的生命。

薇婭已虛弱得無力發聲，卻還是向前來的狼群成員們投去乞求目光。希望它們在它死後，多照顧獨子一些。

公狼們默默看著，它們沒想到，曾經在族群中漂亮出色的雌性薇婭，回來後就有了孕，還生出一隻毛色古怪的雜種。

看在族群愛護幼崽與母狼的份上，它們才會時不時銜些剩餘碎肉給這對母子。但若將幼崽...託付給它們，且不說願不願意，整個狼群在冬季都很難獵到食物，更別說再分出精力去照顧幼崽了。

薇婭眼中的光愈發黯淡，緊緊盯著狼群，至死都未閉得上眼。

而那一瞬，黃毛狼崽從母親腹部顫巍探出小腦袋來，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怎樣一雙孤傲不羈的藍眸？

宛若是雄鷹翱翔時的藍天，藍鯨沉落後的碧海。

它是薇婭與漠奇一狼一狗生命的延續，更是緝毒警察白燁嶄新的一生。